洗脚 那是我成年之后唯一的一次给爸爸洗脚。 上大二那年的除夕,按照往年的习惯,我们全家都要去爷爷家吃饭。一大早,妈妈就提着备好的菜肉,到爷爷家去帮厨。临走的时候,叮嘱我等爸爸回家,帮他洗脚。 爸爸是做水产生意的,不大的买卖,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寒冬腊月里,每天或从水池里捞出鲜活的虾蟹,或砸开成板的冰鲜码成排,长此以往,坚实的手掌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口子,每个指节内的纹路都变成了一道伤。未等长好,就再次浸入冰水而开裂出血。 妈妈说,每到冬天,都是她帮爸爸洗脚。因为爸爸的手指因伤不能弯曲,连脱袜子都难。 除夕当天,爸爸一过中午就会回家,换下带着鱼虾腥味的衣服,洗漱一番,再去爷爷家吃年夜饭。妈妈交给我这个任务,我决定要好好完成。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任务似乎到现在也没有完成。 爸爸一开门,我打了招呼就马上进厨房,点火烧水。听着爸爸脱衣服脱鞋的声音,我还有点小兴奋呢。我想,一会儿洗脚的时候,我就说他大臭脚,看看他会不会脸红。 可是当我放好了水,把洗脚盆端到他面前,爸爸却推脱起来了:“你把水放下就行,出去等着。” 可能按照以往我的习惯,真的就放下不管了,可这次我是带着任务的,再怎么也不会退缩。 看我蹲下不动了,爸爸只好在小板凳上坐下。一向话少的爸爸,“嘿嘿”地笑着,屁股还在小板凳上挪了又挪,像是有东西咬他。 等我给他脱袜子的时候,他的脚却不听话地直往后退,直到我用力拽住了,并抬头瞪了他一眼,他才老实了。 “嘿,臭丫头。” 这句话里,我分明听出了爸爸在害羞,他那双被风霜刻画过的眼笑得弯弯的,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分外柔和。似乎我成年之后,鲜少再有和爸爸这样亲近过。 吐了下舌头,我费了点力气才把爸爸脚上那潮乎乎的袜子脱下来。我的手抓着这厚实的大脚,沉甸甸的,脚板特别宽,一只脚得用两手托着才行。爸爸的脚底和我的也不一样,硬邦邦的像块铁板。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才练出了这样结实的一双脚。 是每天在阴冷潮湿的鱼市里站着,被湿气泡透了吧,爸爸的脚掌边缘和脚趾缝都雪白雪白的,摸起来冰凉粗糙,早已不是正常皮肤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水还不够烫,怎么也没办法洗掉爸爸的辛苦。我双手泡在热水里,用力地给那双脚按摩着,只想洗了这一次后,让那双脚永远舒适。 我把爸爸的脚按在水盆里泡着,又另外端来一小盆温水给他洗手。爸爸的手伸出来,我却不敢把水撩上去了。那是一双充满力量的手,那双大手曾经掐着我的腋下玩飞飞,曾经举着我坐到他的肩头。可是现在,那双手的手指看起来有我的3倍粗,上面几十道深深的血口子,摸上去,伤口都已经硬了,可是却不愈合。 我那双没有一个茧子的白嫩的手,此刻握着爸爸粗糙黝黑的大手,就像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炭,从指间一直烫到心头。 “女儿要娇养”,爸爸就是用这样一双手,养出了不谙世事、天真娇憨的我。 我瞬间感觉眼眶酸胀,心脏被揪住了一般。闭了一下眼,我用一种近乎郑重的姿态,帮爸爸洗好了手脚,又迅速洗了袜子,进屋拿出我平时用的护手霜,狠狠挤了一大坨给爸爸涂上了。 原来想好的,要调侃爸爸脚臭的话,我永远不可能说出口。
飞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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