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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古言/贺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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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22 10:27: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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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南
  春日江南，小桥流水人家，柳绿花红。
  碧水畔有摆了竹案竹椅寂然端坐的女子，穿了浅绿色的轻薄纱衣，乌发一直垂到腰际。面孔素白，五官温柔细致，细长的双眉下一对秋水般的眸，漆黑幽深。案上几张素绢，一旁是粗细不一的毛笔和各类彩墨。做了做生意的样子，却总也不言语。有时要大半天才能有人问一句，她再应答，声音平静无波。
  原是卖画。
  江南这样好的风景，又富庶，从前各地商旅多途经此地；文人墨客慕名而来的也不少。不少人就着她的笔，绘一幅迤逦风景。女画师画工极好，笔未到便有七八分意境在，加上她为人又谦和，会做事。有生意是那样，没生意也静静坐着，从不急恼，从不扰人。
  浮景有时候好奇，毕竟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抛头露面不提，这般容色岂可安生？女画师停了在纸上细描的笔，扭头微挑了眉似笑非笑瞟他一眼，回答时依旧是沉静淡然的嗓音——”有危险的时候，我会先知道。“
  浮景无话——先知。传闻中创世神的转世，一出世便是贤君的象征。如今大显朝内乱，战火已烧到世代安稳的江南。又有谁可以料想到当世先知是这么一个淡然无争、以卖画为生的江南女子。
  停留江南的那些日子，浮景待她极好，离开时颇有几分真心假意的舍不下。他劝她离开江南，收拾身家，他自会着人护着她去帝京。
  劝她的时候，一身戎装的俊秀皇子的语气颇有几分温柔，告诉她帝京的繁华，说白日里街市喧嚣热闹，夜晚烟火倾城，四季皆是明艳锦绣。
  女子认真听着，像往常一样，话少。临行前一路送他至城外，站在他身旁，幽黑的眼仁深不见底，她说：“我没离开过江南。”
  “我会去帝京，但现在不是时候。”
  浮景翻身上了马，依然忍不住回头来看她。依旧是常年不换样的素色纱衣，长发用条丝带松松一绾，早已走远了。
  他细细回味着，方才那女子告诉他的名字，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像本人一样令人难忘——
  “沈华音。”
二.沈华音
  沈华音出生于江南书香世家，是家中独女，自幼学画。而后双亲早逝，就一个人摆了画摊。不是没遇见过刻意刁难的市井泼皮，连深宅大院中患得患失的妇人也见过不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歹安心活过了这些年。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不止于此，该来的总会来。
  宣威第二年江南平定，她同征战的十一皇子浮景离开了江南。
  虽是女子，但她原本聪慧，又能预见未来，跟在浮景身边，给他助力不少。
  闲暇时多是随意绘几笔沿途风光——大漠的长河落日，北境的漫天落雪，盛夏的夕阳，寒冬的落霞；或是执箫或抚琴，一曲缱绻的《望江南》、豪迈的《将军令》，有时也弹《贺新郎》。浮景是摸不准沈华音的心思的，但他总是随她。
  谈论朝中局势时浮景也不会避着沈华音，纵着她从从容容往边上一坐，捧着卷书径自读的入迷。底下幕僚多有诧异，更有甚者公然指责十一皇子不该太过宠爱姬妾。
  第一次有人提起的时候，沈华音和浮景皆是一愣，浮景是立马回了神，沈华音抬起头看了那幕僚一眼，唇边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下一刻，女子霍然起身，书卷放在案上。翩翩然行至那人身侧，轻轻笑一笑，然后抛出一大堆有关朝中局势的问题问的他哑口无言。
  沈华音是从不会明面上提醒浮景什么事的，她总是问问题，总能问到关键之处。有时浮景都答不上来，更何况别人。
  浮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的笑。
  晚饭时分浮景向他道了歉，只见沈华音仍是不在意。素淡的眉眼上没什么表情。
  “有什么，我原本就不是你的姬妾。”
  浮景的下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你可愿做我的妻么？”
  沈华音定定看了他好久，淡淡道：“您现在，没时间操这个心。”
  浮景知道自己是鲁莽了，他这领兵出征的皇子，如有神助般的平定了战火，回朝之后哪能不处在风口浪尖上呢。沈华音顾左右而言他无非是看透了他的居心，风头正胜的他在有先知相助，前路便可少些坎坷。
  在他对皇权的向往面前，那点真心淡薄、卑贱的不值得一提。
三.生死
  平陵是浮景收复回来的最后一座城，安定了城中事，他们就可以班师回朝。
  也终将和沈华音分离。浮景知道，沈华音是要回江南的，她这样温柔恬淡的女子，无论预知了多少将来事，见证了多少血腥，依旧是开在江南的花。
  也只有四时温暖和煦的江南才能保她常开不败。
  两人默契的不提别离之事，他们在平陵高大的城墙上紧紧拥抱。
  浮景是孤注一掷要得王位的人，什么都能舍弃。哪怕是——日久生的情。
  沈华音伏在他的肩头轻喃：“我知道……我知道……”她自然什么都知道，不拦不阻不改变。
  那一晚，沈华音通宵不睡，只因她知晓敌军有一场夜袭。她并没有提前通知浮景，只嘱咐他要士兵夜夜加强警惕。
  厮杀声震耳欲聋，火光通天。她分辨着利刃没入人体的声音，没有哪一个，是浮景。
  她攥着匕首蜷在榻角，浮景是天选中的帝王，是她选中的帝王，他不会死。
  不知不觉，汗湿重衣。
  直到那个俊秀挺拔的戎装身影走进她的房间，厮杀声渐渐平定。他苍白着脸对她笑，无视浑身上下流血的伤口，云淡风轻。
  她找出了伤药给他包扎，浮景拿过她手中的匕首，握了她冰凉的十指。吐息微弱。
  他问她——“你可愿做我的妻？”
  她沉默。浮景艰难的笑出声来，“多年前，你还答应给我要去帝京。”
  全是经年的旧问题。
四.共患难同富贵
  很多年后沈华音在帝京定了居。在最繁华的长街，开一家书画店。每日都能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白日喧嚣，夜里也不减，灯火绵延数里。她静坐在家门口，看帝京的景。有商贩，有显贵；有一家子出游，年幼的孩童双眼明澈而天真；还有亭亭的男女，二人在哪个摊子前花几个铜板求来红线，手挽着手，许下与卿偕老的誓言。
  她没有嫁给浮景，也没有嫁给别人。娴静温柔的独身女子总能引起邻里街坊的议论，同街的新嫁娘出阁前夜请她来画像，二八芳龄的美貌少女给她端来了茶水，好奇问她——“沈姑娘，你为何不嫁人呢？”
  为何？
  她静静想了想，无非是当年看上了那个人，其他的，她瞧不上。
  少女又问：“那你为何不嫁给他呢。”
  沈华音静默无声。
  她当年，自然是可以的，有情，有机会，她又有先知那样的身份。
  只是她轻而易举的预见了未来的事，谁能做皇帝，谁的妻妾皆贤良美貌，内宫上下和谐安宁。
  那不是她能做到的。
  十一皇子做了新的皇帝，生母卫太后为他选择了显朝士族的名媛苏氏做妻子。听闻那女子温柔贤淑，才名远扬。
  坊间流传，苏氏婚前对新帝一见倾心，更是对卫太后许下”愿与陛下同患难，共富贵“的誓言。
  沈华音想，不，她做不到的。
  她已经当了皇后，又何来与皇帝患难之说？
  世间能与浮景共患难的，不过她沈华音一人罢了。
  她换了墨笔，给那少女的画像上添了首贺词，是很喜庆的《贺新郎》。
  “瑞气笼清晓。卷珠帘，次第笙歌，一时齐奏。无限神仙离蓬岛。凤驾鸾车初到。见拥个，仙娥窈窕。玉佩玎裆风缥缈。望娇姿，一似垂杨袅。天上有，世间少。
  刘郎正是当年少。更那堪，天教付与，最多才貌。玉树琼枝相映耀。谁与安排忒好。有多少，风流欢笑。直待来春成名了。马如龙，绿绶欺芳草。同富贵，又偕老。”
  患难已过。
  愿君同娇妻——“同富贵，又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