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当初怎么想的，就想到这么一句有点中二和非主流的东西。哦，原句是耳鬓厮磨。】

       吵杂的街市，一夜的雨过后。一位老人，极不容易地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走着。脚步是那样的慢，就好像不进反是在退。不怎么新的鞋，踩上湿漉漉的地。每一踏，脚底与地面都会挤出不愉快的声音，格叽格叽……

     “哎呀，郑阿婆啊，晨练回来啦！”街口卖早点的略有点耳背的大爷喊地老大声。

     “啊！？是啊，是啊，刚回来，昨夜雨真大。”老人闻声赶紧驻足，颤颤巍巍地扭过身子，费力地提着大爷可以听到的音量打着招呼，笑道。

        免不了几句寒酸。

     “您啊，继续忙。我还得回家给孙女做早饭。”说毕，迈开了步子。

     “诶，当心脚底，地滑！”远处传来包子铺大爷的喊声。大爷虽然耳背，嗓子一点都不含糊，可谓穿巷越户丝毫不减，围杆绕梁三日不绝。

     “这不是郑家那阿婆吗？”随后的一个客人手里接过肉包时嘟囔，“听说她家儿子赌博败光了钱，房子抵押了债款还不够，连老婆都离了？”

     “可不是，前几日家里闹地沸沸扬扬的，不知是报应还是怎么，从前郑家没过上好日子，此后也没可能有好日子享了。”大爷摇着头，叹着气，“一家子，说垮就垮了”。当然，这些闲话，郑阿婆是听不见了。闲言碎语，有时听不见反倒是好的。

       老头子去世了好些年头了，火化的那日，依稀在目。躺在里面的老头，这个平日里看厌了的糟老头，那天却怎么也不舍得少看他一分一秒。将这个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秃了头的老脸记在心底好似花去了我后半生所有的气力。到头来，该模糊的，还是会模糊，该忘记的，依旧会忘记。就好像过了几年，老爷子，你那丑的不行的脸已经被时间抹得不那么难看了。再过几年，或许脸上也只剩下那弯弯的眉，翘翘的胡子，浅浅的笑。老爷子是抽烟抽得太凶了，那年头，为了生活，累坏了身，况又改不了抽水烟这事。劝他戒了那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不停地叨念“少抽点！”。在外，需要值班的时候，靠什么去熬过那一夜夜或寒冷刺骨或闷热烦躁，依的还不是这一杆子一袋子。说多也倒成了借口了，该骂的也得去骂，当时要是铁了心叫他回来，在家找份既不劳累，也不失体面的活，也任不得他在外和一帮狐朋狗友胡抽海抽了。现在算算，也就苦那么几年……现在可好，阿爷早早的去了，只留阿婆一个人在这无可恋，却不愿舍的世界里行走。

       郑阿婆旧时可泼辣，向胡同里打听打听。郑家太太怕过哪家了？静不了几时，又该和哪家哪人掐起来了。街坊邻里都怕了她，虽说是“怕”了她，但私底下仍旧是左一句八婆右一口唾沫的，谁也瞧不起谁。郑家太太是那种典型的“自私”的人。是那种只关心属于她自己的事物的人。确切的说是，她的东西，她的人，她的家，任谁都不能得罪。为争分到的一亩田地是多了还是少了那一道坎拧可与隔壁老李撕破了脸。为抢收割机是先收自家还是他家也可以什么都不顾，甚至是可以提着带泥的锄头，满嘴脏话，风尘仆仆，直冲哪家人，扯开尖锐的嗓子，话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从来不会沙哑。这可苦了他丈夫了，这时候，即要拉住这个死女人，又要不在邻居面前显弱。站在妻子这一边是一定的，但有时候，在完全琢磨不出有几分道理去维护妻子的情况下仍然护着她，与其同仇敌忾。在这种情况下，真是两边都不是人，两边都帮的不像话。郑大爷是一个颇为阔气的人，当然也阔不出一厘几分钱，那种性格，倒也是说一不二。那些日子怎么过过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历历在心的是从不曾不担心总有一天会失去这个女人。她是多么的尖刻多么得不招人待见，长满了刺，她要首当其冲地去刺别人，而他只想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不能让她受伤。她越是执拗，他越是使劲地搂住她，哪怕被扎得浑身是血。郑家太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之后，地也没的种了，全部拆迁搬进了新城。没多久新城也上了些岁数，也得有几十年了吧，老街，老房子，老巷也自然而然地理直气壮地炫耀着它们的老气。然后，郑家太太也变成了郑阿婆。

       掏了好久的钥匙，才想起来是套在了胸前。轻轻转动门锁，推开，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锅里兑水，放入出门前淘干净的米，插上电源。走进客厅，想看一下具体的时间再决定是否喊小一（好吧，我实在想不出孙女该叫什么）起床。依旧轻轻的。嗯，很轻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衰老且有疾的肢体负担起缓慢的动作的时候可总算有余。虽然不快，但一步迈出一个无声的脚印，显得像是有了力一般，不禁偷偷笑了自己一下。眼睛也越来越不行了，几乎什么都不好使了。看着自己的模样，简直怀疑自己是否年轻过，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是这驼背老太婆的惨样。眯着眼睛，七点了，是时候去喊小一起来了。

     “起来了！快点，上学要来不及了。”感叹自己词汇的缺乏，或许这句话没有半点新意也无半点效用，该说的，依旧得这样说。

磨磨蹭蹭，总算打点好，目送这孙女一人走出了家门。大大的书包，难以想象这细瘦的小身子是如何与那方方正正好似千斤重的书包维持那微妙的平衡的。小家伙依旧身轻如燕，下楼声咚咚咚得，从没有担心会摔倒或是绊到。爷爷要是在，或许可以送她去上学吧。老头子，是不是？这点路，你总能盯着你孙女吧，别让她磕着碰着了。

       这里还需多添些有关郑大爷的过去，郑先生和郑小姐很符合时代得是因为媒人介绍相识的。虽说都姓郑，其实如不介绍，可能两家也八竿子打不着吧。这里说两家其实并不恰当，郑小姐生母去世的早，继母十分厌恶她，与其说是家，可也不能算是她的家。其实那段日子不说也罢。所以当时能够嫁到这一陌生却又温暖的新郑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门由衷令人欢喜的婚事，也算两家热热闹闹办完了简谱的小酒席。此后，郑小姐也就是郑太太了。或许古时每一对经介绍，先结婚再恋爱，再相识的夫妻，他们的婚姻生活一定是伴随着许许多多的坎的。但奇迹般的是，很少有夫妻没有相伴终老的。郑先生和郑太太也是一样。郑先生知道郑小姐的童年是多么的苦，郑小姐虽是那样一个铁打一样的女子，但从之前也说了，她是一个家庭观念自我观念极强的女人，这个女人不曾一刻不爱着她的家。他们不懂“若卿不负我，我定不负卿”的誓言。一个打一个挨，一个不忍心真打，一个却真心愿挨，倒使这个家却也能维持下去。

       孙女也出门了，老人轻轻地坐进椅子里。屋里空荡荡的。儿子也不怎么回来，打那事后，他像是变得畏畏缩缩东躲西藏一样。自己感觉自己像是过街老鼠，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在这里，就好像所有人都认识他，所有人的眼睛都闪动着嘲笑和同情。于是，他死活也不肯回来住了，也把我这老太婆和女儿扔在了这里。说是会经常回来，带女儿出去逛逛，这也一过也是半年了。倒是记得时不时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和女儿聊上几句。这软弱的东西以为这样可以熬一辈子吗？要等到哪年哪月才缓得过那口气来？是不是该合着我入土了才是个头？放下手里的针线，老了后不知为什么再也难以有年轻时的心力了。一想起事，心一累，手也跟着懒下来。粗粗算了一下，也快农历三月了，老爷子忌日快是到了。

       农历三月十七，晴。

       老爷子你的忌日前一天，儿子总算记得回来。带回来许许多多东西，吃的用的，怕是我俩老小够一年使的了。回来当天肯定少不了一顿狠骂，可又怕孙女听见，骂也不知为何骂不出几句。抿了抿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妈，我知道。”，被这一句好似无赖一般的话硬是哽了回去。眼里泛酸。眯了眯眼，看坐在对面整理带回的东西的儿子，多多少少还是变了一点，倒是不敢看我正脸还是和曾经一样。

      农历三月十八，晴。

      虽不是正清明，墓园里人熙熙攘攘，各家忙活各家的碑，各家祭着各家的人。墓园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刚去世至亲的人，哭得撕心裂肺；像我这样去见我老头子的人，多半是拖大拽小，说着笑着，心里淡淡地和故去的人打声招呼：“我回来看你了。”人啊，没了就是没了，想你的时候，可以想好久好久，仿佛你依然在我身边，待回头，才知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你了。儿子极其认真地擦干净墓碑，摆上孙女刚摘的花，插上香烛，放上菜。老少三人无声得鞠了鞠躬，袅袅青烟，愿老爷子你在天上保佑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奶奶你走太慢了，我帮你拿。”小一抢过袋子，一路小跑。

     “慢点，别在这里乱跑，看着点，别和其他人撞了！”

     “妈，等过段时间我想把小一接回去，你到时也一起过来吧，我那里屋子大，容得下。”儿子轻声说道。（完）

【后记：也并不算什么新意的故事，想表达的东西依旧难以言明。当挚爱死去之后，活下来的人该依靠什么活下去？是因为小一辈吗？还是因为你希望我活下去？其实结局挺俗落的吧，特别是儿子那句话，但我喜欢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