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晴天__。 于 2015-4-19 11:27 编辑
引 我是荷西，是三毛的荷西。然而三毛只是三毛的三毛，她从来都不是我的三毛。
壹 我与她第一次相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年我十七岁。 那是在一个圣诞节的午夜，那个圣诞夜并不是像童话里一样飘着小雪的夜。而我却幸运地遇见了我故事里的那个公主。 西班牙的圣诞节是天主教和基督教共同庆祝的节日。我们一家人都是天主教徒，又或者说是因为我父母是教徒，所以我们兄妹七个在娘胎里就接受了父母信仰的传播。不过事实上，我一点都不喜欢什么宗教之类的。我不喜欢每天晚餐后全家要一起拿着玫瑰念珠背诵一些奇怪的“咒语”；我也不喜欢圣诞节的十二点之前必须憋在家里，钟声敲响后才能走出去祝福彼此。但那一天，当我如往年一样，感激着十二点的到来终于解脱了那太小的房间对我的束缚，从楼上跑下去祝平安的时候，一个美丽的东方姑娘就那样不经意间的闯入了我的视线。 她真的很美——一头乌黑的头发长而柔顺，一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会在微笑时眼角微微上扬，精巧的鼻子和嘴在那脸上那样恰到好处。那是一个典型的东方女子，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像一双无形的手臂，猛地抓住我，拥我入怀。我于是就那样沦陷了。 那一面之后，我开始时常约她打棒球，时常约她出去散步，她也每次都乐意与我胡闹。但我却无意间看见她瞳孔里的忧郁，我开始渐渐感受到她身边那面隐形的墙，那面把她和整个世界隔开的墙。而我却越来越陷入对她的爱恋之中，我想要驱散她眼中的哀伤，我想要拆掉那堵墙。我不明白她经历了什么，但我懂她一定是像我一样受过一些伤害，我知道那有多痛苦。所以我想接近她，想保护她，我不想这个我爱的女子把我和其他人视为一体，像远离其他人一样的把我隔在她的世界外面，我不想。所以我开始绞尽脑汁的想一些新鲜的游戏，搜集一些有趣的故事。然后让她稍微快乐一点，让她的脸上多一些笑容——她微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那些眼底的悲伤就好像真的看不见了。 然而我明白，她始终把我当作一个孩子。她大我六岁，况且当时的我还是个中学生，看起来根本不是能保护她的顶天立地的男人。所以她对我的喜欢，只是单纯的一个姐姐对弟弟的亲近，而不是我对她那样热烈的所谓爱情。我不希望她始终这么想，我想要让她明白我对她的感情。所以我拿出了自己打工省下的所有十四西币，想像一个男人一样约她出去看电影。那一天我逃了最后两节课，跑到她宿舍楼下等她。等待的时候怦怦跳动的心脏，不知是因为跑的太快，还是因为将要见到我心爱的女人。也许两个都有，但我知道只有后者才是让那颗心脏跳得雀跃的理由。我那可怜的十四西币只够买电影票的钱，所以她善解人意的提议走着去附近的影院。那是我们第一次的约会，不过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认为那算得上一次约会吧。 之后，我度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我常常逃掉最后两节课和她一起去拾荒，不只是因为没有钱，而是因为拾荒的乐趣实在很美妙。“那些别人扔下的东西，承载着一个个故事，反而比新东西更珍贵。”这是她告诉我的，这是她拾荒的原因，但不是我的。我只是喜欢看她捡到一些“宝物“时惊喜而愉快的眼神，这样便足够了。 那时，我萌生了一个每个少年会有的美丽而温暖的梦，我想要她一辈子在我身边。我想娶她，未来我们会有一个家，我将是一个很好的丈夫，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这一生。我深知那个还是高中生的我没办法保护她。所以我和她诉说我的梦，我要她等我六年，等到我上完大学服完兵役，变成一个强大的真正的男人的时候，我会娶她为妻。而我彻底的，遭到了拒绝。 “荷西，你才十八岁，我比你大得多，希望你不要再做这个梦了。从今天起，不要再来找我……因为六年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不知道我会去哪里，我不会等你六年。你要听我的话，不可以来缠我……”那个傍晚，她这样告诉我。 我不懂她为何如此决绝。“这阵子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一时间，我只想要一个理由。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跟你讲这些话，是因为你实在太好了，我不愿意再跟你交往下去。”听她这么讲，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不明白为何她觉得我好却不想同我继续下去了。 然后她站起来，不说话，开始走路。我便也站起来，静静的跟着她走。我知道她还有话说，我只静静祈祷那些话不要一瞬间击溃我。 她来到公园里的一个小坡上，终于停住脚步。“我站在这里看你走，而且你要听我的话，永远不可以再回来了。”原来是这样，在这里就要分别了啊。 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我明白现在的我再纠缠下去也没有用，只会让她觉得我果然是一个幼稚不懂事，只会死死抓住自己喜欢的玩具的孩子吧。于是我装作看的淡然，“那我站在这里看你走好了。” “不！不！不！我站在这里看你走，而且你要听我的话，永远不可以再回来了。”她看起来很痛苦，我觉得她可能也不想我走，我不清楚她在纠结着什么，但那时我选择让她解脱。 “好吧！我不会再来缠你，你也不要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子，你说要我不要再来缠你了，我心里也想过，除非你自己愿意，我永远不会来缠你。”我讲完这段话，心里异常酸涩。原本挂在树梢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落下去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明白我应该离开了。 于是我跑起来，回过头和她告别，我听见我说再见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不想让她发觉。我想继续做那个阳光快乐的她所喜爱的荷西。所以我夸张的笑起来，希望她可以透过黑茫茫的夜色看见，我大喊：“Echo，再见！ Echo，再见！”我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再回头时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然后我停下来，开始慢慢走。我好像隐约听见梦破碎的声音，但那一刻我下定决心要实现这个梦。我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到了那一天我会再来到她面前，再请求她嫁给我。我这么走着，那些充盈在眼里、一直被强忍着没掉下来的泪，终于被风吹的不见了。 后来我再没逃过学，我开始专心听每一节课。我也再没去找她，但她却好像刻意的，和不同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我是真的很难过，但我明白，那时的我还不能站在她身边。毕竟我还是个孩子，我还需要成长。 再后来，她走了，和一个德国男人一起飞走了。她说六年太长她不能等我。但我可以等她，我不怕久。
贰 她离开的那段日子，于我来说，是痛苦如噩梦一般的时光。我在努力成长着，蜕变着，等待着。然而我不知晓什么时候是尽头。我不像那些向着可以触碰的目标努力的人那样充满信心，我心惊胆颤。因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我，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她。我的未来，是看不见的。但我不后悔，因为我确信我一定不会遇见一个比她更能让我爱着的姑娘。所以为了她，我愿意选择蒙着眼走路。我愿意战战兢兢的往前走，不去想我是不是要永无止境的走下去，亦不去想我是不是会一脚踩空掉进一片荆棘丛中。我只要知道我有可能走进一个玫瑰园里，嗅到爱情的芬芳，拥抱住我的爱人便足够。即便这个可能性很小，但还是有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有那么多人爱着赌博吧。他们定不是沉迷于那概率不到千分之一的成功的喜悦，而是沉迷于答案揭晓前茫然无措却又带有期待的心跳声罢了。我也在赌，而我的筹码，是我这卑微的一生。 我忙着蜕变的那段日子，她从未与我联络。我更没有途径去联络她，何况我还未长成我想要成为的男人，在那之前我不会缠着她的，我是这样许诺过。但那么多日得不到心爱之人的音讯，我无法承受。幸好她时而写信给她的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我是认得的。所以我总不时去那位朋友家做客，悄悄的把她寄来的照片拿去相馆做底片放大一份，贴在我卧室的墙上，然后再将真品返还。我实在是怕若分别的时日太久，连爱人的样貌都会在脑海中褪色。于是我不得不去做一个偷窃者，不知道上帝会不会原谅这样一个痴情思念爱人的男子。不过即使得不到上帝的宽恕，我还是会选择这样去做的。遗憾的是，我并不能看懂他们书信上的文字，不然我一定能早些的了解她那段时间的经历，而不必日后才听她亲口诉说那段日子的难熬了。
叁 六年，说出来仅仅只有两个字。然而我经历了一个充实到足以让一个青涩少年成熟的六年，一个漫长到足以让一个女人忘却一个追求她的毛头小子的六年。我不知晓她是否还记得我或是我们的六年之约。但转眼六年已到，她并没再回来过。失望总是有的，更多的却是担心她已经忘了我。于是我拜托一位恰好要去台湾的朋友帮忙带信，嘱咐她：“如果你遇见Echo，请询问她是否还记得Jose。倘若她记得，便将我的信和照片交给她，并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倘若她忘了，请替我烧掉那信，然后什么都不要与我说，我便都懂。”她兴许是被我的执着感动，很愿意帮我的忙，并叫我不必多想。 不久，消息就传回来了。她没忘记我，她依旧记得那个羞涩阳光的男孩子。但她没有回什么给我，我在信里提到的六年之约和我们分别的傍晚，她统统没有回应，她只是谢谢我。我不明白她究竟谢我什么。是感谢我爱上她还是感谢我这六年的努力？又也许她只是仍旧拒绝我，而不好意思太直白的伤害我。无论她谢的是什么，我都要当面问清楚。毕竟听到她还记得我，这便已经令我欣喜若狂了，我的努力至少没有白白浪费掉。而且我想她总会回来的，我有这样的预感。等到那一天我一定要走到她面前去，让她看见我变成了一个多么成熟可靠的男人。那时，她必将会重新做出选择。
肆 距那次联系后，又过半载。那是我兵役的最后一个月，一封给我的信被寄到军营里来了。我的信只有妹妹寄来的，于是我边拆开信来看，边和伙伴炫耀我贴心的妹妹。然后我看到了信上短短的，我看不懂的一行清秀的小字，也许是英语，又也许是意大利语。但我清楚的看到Echo这四个字母——她给我来信了！她回来了！我激动得双手颤抖，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而后突然反应过来我不懂那段话，于是我高举那张纸大喊：“有没有人看得懂这种文字！有没有人！”然而我问遍整个军营，没有一人看的懂这种语言，还有人责备为何用这种奇怪的语言寄信来。我想她大概太久不说西语，忘记了文字该如何书写吧，总之她定有她的理由，我尊重她便不愿责怪。然后我愉悦的、略带歉意的回信告诉她我看不懂她写的话，所以不能将内容回复给她。随信一起寄了些我和伙伴一起潜水的照片，并圈出来哪个是我。毕竟我比六年前变化很多，我希望她能看到我的改变。 我的信寄出去很久都没有回信，我猜想她一定是看不懂西语了所以无法回复。正好我快要服满兵役，于是我打电话给她：“我二十三日要回马德里，你等我哦！” “好。”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柔又有些心不在焉，但我没心思顾虑那么多。二十三日我便能再见她了！六年了，整整六年了！我这六年的努力就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在我满心期待中，二十三日终于来临了。我拿起电话想要打给她，心脏怦怦跳得就像之前与她约会一样。我认真的组织好了语言，练习了好几遍直到确保我作为一个成熟男人的良好形象不会被破坏，然后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电话。 “嘟——嘟——喂？”一位女士接了电话，我确信那不是她的声音。 “hey，打扰了。我是Jose。请问Echo在么？”幸好之前练习过，我礼貌的询问了Echo的情况。 “呃，她现在不在家呢。你过一会儿再打吧，晚些再打，她晚些回来。”她没有如约定般等着我是令我有些沮丧的。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她是有要紧事要去做，一忙便忘记了日子。 “好，那我晚些打。或者她要是到家了请和她说一声Jose找她，请她打回来，我随时都能接听电话。麻烦了。” “好的。再见。” 挂了电话，我却不舍得离开附近，生怕错过她打回来的电话了。所以我就直接坐在了电话边，开始想象我们相见的画面。她会惊讶于我的变化么？我们第一句话要说些什么呢？我很想要拥抱她但这样她会不会吓到呢？脑子里的想法很多很多，但可以见到她就一切都是美好，我最终下了这样的结论。 “时间过得好慢啊，为何她还没有回电话来。是不是那位朋友忘记了我打的电话，我应该再打一遍去试试。”我就这样想了一下午，打了十几通电话，但她一直没回家。我终于坐不住了，我给那个帮我传信给她的朋友打电话，请求她帮我的忙。她一如既往的愿意帮助，要我去她家等。 而后，那天晚上，我清晰的看见闭着眼被带进客厅的我爱的女人，不像卧室墙壁上那些有些泛黄的纸片，这次她终于又站在我面前，我激动的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我只想拥抱她。我快步上前，从背后将她抱起。她吓得倒抽一口气，同时睁开眼睛看见了我。我抱着她，心潮更加澎湃，我终于又可以触碰她、感受她了。我揽着她转圈，她笑着尖叫着捶打着我，又时而捧着我的脸亲吻我。我想我那六年从未有一刻有那样真实的喜悦：我听见她的笑、我的笑、还有旁人的笑，那一时间，我只觉得全世界都是快乐的。
伍 她回来了，我们又像回到了六年前那般亲密的状态——一起打棒球，一起散步，一起去拾荒。我感受到了她很大的不同，她开始愿意与我分享她的苦恼了。这是一个好征兆，说明她感受到了我的成熟，所以她开始信任我并向我寻求帮助了。我亦和当年大不一样了，每次她问些什么，我也总是有积极的想法可以传达给她了。不过，虽说她愿意与我多说些什么，我却觉得她依然如过去般忧郁，她隔开自己和人们的墙壁似乎更加牢固了。而那时被幸福冲昏了头的我，一心在向她求婚的事上，忽视了那堵墙的存在。这也许便是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了。 又是一个午后，那天我计划向她重新表明心意。毕竟之前太小，甚至没有勇气好好向她表白一次。我想告诉她我这六年一直在想她。我于是邀请她到我家来。我想请她看到铺满我整个墙壁的她的照片，那一张张都是我的狂热，我的爱恋。 等她来到我的房间，正是黄昏的时候。黄色的阳光轻柔的打在墙壁上，为照片里的她的笑平添了一丝温暖和安然。我轻声对她说：“你看墙上。”于是她转向墙面，背对着我，然后沉默。 时光好像突然静止，明明应该美好的画面却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看不见她的脸，她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感动？惊讶？又或是畏惧？正在我忧虑的时候，她终于回过头来：“我从来没有寄照片给你，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 她的声音好像有点愤怒，我可能是做错了什么，所以我如实回答她：“在徐伯伯的家里。你常常寄照片来，他们看过了就把它摆在纸盒里，我去他们家玩的时候，就把他们的照片偷来，拿到相馆去做底片放大，然后再把原来的照片偷偷地放回盒子里。” 她很严肃，只皱皱眉，又问我：“你们家里的人出出进进怎么说？” “他们就说我发神经病了，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还贴着她的照片发痴。”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不知飘向何处。突然又轻轻问我：“这些照片怎么都黄了？” 她好像是在责怪我没保存好她的照片，但因为时间真的太久了，不管我怎样悉心保护，放了六年的照片总会有些泛黄。不过我还是感到很抱歉：“太阳要晒它，我也没办法，我把百叶窗放下，可是百叶窗有条纹，还是会晒到。”我没有说完我的抱歉，可她看起来已经不想再听。她静静上前将一张照片取下来，在墙上留下一块干净的白色印记。 她突然转身问我：“你是不是还想结婚？”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我难以承受。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认真的，但她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又猛地跳到她在公园山坡上渐渐消失的身影，然后我又看到了站在我面前的她，这样真真切切。没错，我想娶她，我爱的就是她，只有她一个。那种想要拥有她的心情不但不减当年，甚至强烈的多。如果说十七岁的我是因为天真和冲动，那么现如今的我已经抛开青涩明确了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就是她，这一点从我遇见她时就没再变过了。 她看着我说：“你不是说六年吗？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了。”我张着嘴，幸福的不知说什么。她却猛地哭了起来，又说：“还是不要好了，不要了。” 这话就好像把我稳稳拥在怀里的幸福夺走似的，我一时慌了：“为什么？怎么不要？”她盯着我的眼睛，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的绝望。 她只静静的流着泪说：“你那时为什么不要我？如果那时候你坚持要我的话，我还是一个好好的人，今天回来，心已经碎了。” 我怎能不知道她的心有破裂的地方，我就是要保护这样的她再不受到任何伤害。于是我说：“碎的心，可以用胶水把它黏起来。” 她摇摇头，叹息着：“黏过后，还是有缝的。” 我便把她的手拉向我的胸口，让她触摸着我的心跳。然后我凝视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眸：“这边还有一颗，是黄金做的，把你那颗拿过来，我们交换一下吧！”于是她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哭得更凶，哭到说不出话来。 我是真的愿意用我这颗强大的心换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我知道她已经很累了，我知道她必定是经历了太多次失望。我想要修补好她的心，我想永远不再让她经历失望。我要做一名骑士，在她自己围起来的墙外保护她。更何况，她才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我一定不会再放她走了。
陆 在我小的时候，父母是不太理睬我、不太关注我的，因为我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更值得他们骄傲，因为我有一个年幼的妹妹更需要他们照料。所以我总是自己和自己交谈，我总是可以做一些美好的梦。我很喜欢大海：喜欢她深不可测，喜欢她平静中暗藏汹涌，喜欢她浩荡得仿佛能包容一切——那便一定也可以包容我。所以我一直有一个蔚蓝的梦，那是一个勇敢的男孩该有的向往。 我一直以为这个梦想坚不可摧，直到那一天，当我知道了她的梦想。她与我不同，她向往着无垠的沙漠。所以她要我选择，是我的海洋、还是我们的沙漠。 我原本以为我会为我那个十八年的梦坚持上一下，哪怕是一下。因为我早已经准备好和她一起航行的帆船了。然而我毫不犹豫的做了决定，我选择了她。那时候她就是我最大的梦想，所以无论她是想去荒漠还是想去雨林，天涯海角我都会陪她去。何况沙漠是一个那么容易到达的距离。于是我找好了在撒哈拉的工作，然后，比她提前到达了那里。我想安排好在那里的一切再接她过来，我想让她看到我爱她的心。 当一切就绪后，我写信向她求婚：“我想的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结婚好吗？” 这一次，我成功了。 三个月之后，我又见到了她。她还是那么美丽。而我被荒漠的风吹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些粗糙了。不过我并不在意，只要她不在意就好。 她来了之后，我便想尽快结婚了，因为她总是迟疑，总在犹豫，所以我要更坚定一些。然而，在我们之前并没有人跑到沙漠里结婚，所以这边法院里的人都慌了手脚。他们急忙查阅各种资料，然后说在这里结婚需要三个月办手续，因为文件都需要经过长途旅行。我虽心急，但我还是愿意等的，只要能与她结婚，三个月真的不算什么。而她，她本身就不太确定是否该结婚，所以她问我：“是不是不结婚了？”我当时着急的想哭，但我只是向她摇摇头。我还是那样爱她，我依然只想得到她一个。 我们的结婚手续真的用了三个月才办下来，这期间，Echo她偶尔会搭便车去沙漠里转转，也算是完成了她梦想的一部分。而后，我们的婚礼终于到来了。 那一天我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她穿了一件淡蓝的裙子与我相配，沙漠的风没有吹乱她的头发，反而让她更显清新。又或者，因为那天她是我的新娘，所以更美了吧。 走到法院门外，我的脸热得发烫，我期待了七年的时刻竟成真了，这感觉真实得让人热血沸腾。然后我们终于走进了我们的“礼堂”，这里的人竟都穿的整整齐齐，严肃认真的要命。大抵是因为这里从没举办过婚礼，他们反而看起来比我们还要紧张。而我身边的Echo倒是轻松得不行，她看起来很开心，所以我便也轻松了不少。 “三毛，你愿意做荷西的妻子吗？”我听到法官严肃到发抖的声音。 “好！”她大声回答，其他人都笑了，我没有。我想她大抵之前在想别的什么，我不懂为何连婚礼上她都会像平时一样那么爱走神。 然后法官又问了我，我只静静的回答：“是。”不管怎么说，我向往太久的她如今是我的女人了。我总该高兴才好。 后来我才知道，我可能只是越错越离谱，越做越让她离我更远。我于她，依旧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不值得她对我敞开心扉的孩子罢了。
柒 我们在撒哈拉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实话说，我从没觉得她爱上过我，至少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不过在撒哈拉的时候，她只有我了。那时我感受到了她对我强烈的依赖，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她大概也只能依靠我。 所以当每天我去工作，她都会站在窗前目送我远去，有时也会忍不住追上我要我不要走。我会在闲暇的时间为她做些小玩意儿，我曾学过木工，幸好多少记得一些，好让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有个玩具把玩，不那么无聊。而她会看着我做木活，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我会偶尔偷偷瞄一眼她，然后我们相视而笑。那样甜蜜温暖不真切的日子，让我真实的感受到了她对我的感情。并非那样浓烈的爱情，而是一种平淡的亲情吧，我想。 我猜那时的她也是快乐的——远离了人群，远离了那些让她伤心过太多次、使她不得不防备的人。她至少可以偶尔做自己，做一个真正的自己。那时她跟我讲了她之前的一些遭遇，讲了让她变成一个怪物的数学老师，讲了她勇敢却受伤的初恋，讲了那个婚前死去的未婚夫。我这才明白她眼中的绝望从何而来，她的故事有着太多悲伤和不幸。 自从那个在全学校面前羞辱她的数学老师出现之后，她便成了一个贝壳。她不愿再打开她的壳，因为里面是她柔软的心。关上心的她再也看不见这世间的爱与暖。她只觉得所有人都恨她都在嘲笑她，所以她在她最青春的时光里自闭了六年。之后才慢慢在她父母小心翼翼的爱里走出她那小小的阁楼。然后她遇到了那个她理想中的爱人。那是一个帅气温柔的才子，被各种光环笼罩一身，所以他并不看得到暗处的她。然而她终于勇敢的走到亮处，向他表明了心意。随后他们便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不过那个男人始终是觉得事业大过爱情，所以他一次次把她放在第二顺位，一次次让她失望。直到最后一次，她给他最后的选择，他还是放弃了她。这令她伤透了心，离开了台北来到了马德里。接着我第一次遇见她，那时候她的哀伤那样明显，一定也是因那人的缘故，然而就是她的忧郁和美丽才让我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她。不过当时的她已经对爱情感到绝望，所以她便也不愿相信我的爱情。之后她随一个男人去了德国，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错误，又回了台北。之后她疯狂的爱上了一个堕落的混蛋，并一心想要拯救他甚至决定嫁给他来净化他肮脏的灵魂，直到她发觉那是个有妇之夫，她彻底遭到了欺骗。最后，她想要嫁给一个四十五岁的德国男人，但在婚礼前，那个男人因为太过幸福，心脏病突发，在她怀中去世了。 就是这样，她一次次得到谎言，又在勇敢的选择相信后再次被欺骗。她一次次丢掉爱情，又在艰难的选择去爱后再次落空。得到，失去，再得到，再失去。她终于又要疯掉了，她再次尝试着死，又一如少年时一样被幸运的抢救过来。上帝也许对她是不公平的，但至少他让她活下来，然后再遇见爱她的人。直到她一个爱她胜过一切的人愿意爱她一生。我想做那个人，而且我就是那个人。 也许上帝偏爱我，将最脆弱的她送到我身边，并告诉我不要放手。我于是这样做了，我于是得到了我的爱人我的幸福。这样看来，我实在太过幸运了。我很想把我的幸运分一些给她，我很想尽我最大的力量给她快乐来弥补她之前所经历的忧伤，我很想让她对我打开心扉打开她的壳。我一直在努力着，然而希望却始终渺茫。 后来，直到我们离开了那片沙漠，我得到的也仅是她的依赖而已。只是亲情，无关爱情。
捌 因为战争的缘故，我们告别了撒哈拉。去了大加纳利群岛——那里和撒哈拉只有一水之隔，所以她执意留在那里，我便也没什么好反对。只不过这边的工作很不好找，我想要找一份有关潜水的工作，最终没能如愿以偿。 一个男人总不能要他的女人打拼赚钱，于是我毅然回到撒哈拉，继续我之前的工作。不过那时整个西撒哈拉都在战火中挣扎着，每天的工作都真的是在拼命，但想到我是为了我爱的那个女人拼命，我便不害怕什么了。只是她每日都心惊胆颤，她开始变得敏感脆弱，我当时以为没有那么严重，战火应该会马上平息的。 不过很快就出事了，她因为神经恍惚出了车祸。我便再也不能安心工作了，我于是辞了工作，回去陪伴她。病床上的她抓紧我的手要我答应再不回撒哈拉，她再不愿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同意她，即使我们会面临无收入的无业生活。 然后我们经历了一段最窘迫的生活，我们穷到没有饭吃。我从心底里难过，我不想我爱的女人和我一起受委屈，我不能就让她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我送她回台湾她父母身边，然后自己一个人开始吃苦打拼，虽然辛苦但总还是快乐。我只想用自己的双手创建我们的家，保护我爱的女人。至于艰难努力的过程，她不必参与，她只要享受就好了，她只要被我守护就好了。
玖 难过的日子总会过去，我们终于富裕起来，在一个美丽的小岛买了房子。那岛上的第一次除夕，我一直记得。 钟声敲响的时候，烟火同时在空中闪烁着。“快许十二个愿望，心里跟着钟声说。”我揽着她，在她耳边大声喊。她闭上眼睛，笑着默念着什么。我温柔的注视着她，心里说了十二遍永不分离。钟声结束的时候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睁开眼睛，迷茫的望着远方。 静了一会儿，她突然问我：“你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我如是回答。 她的脸依旧僵硬着，而后猛地抱住我，紧紧的，像是要把她镶到我身体里似的。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感觉出来她当时的恐惧，于是我也紧紧抱住她，并把她整个卷进我的大衣里。我想让她知道，我会保护她，她不必怕。 但那之后的日子，便完全变了。我们之前那种类似爱情的感情，完全的，变质了。 我们随我的工作搬到了另一个小岛上。她一直说那个岛不对劲，然后越来越神经质，越来越脆弱了。 一般的时候她不愿意与我交谈，而是终日坐在房间里写东西。她写的文字我看不懂，直到后来听朋友说她写了我们的故事。不过她不愿意和我说，我便不去逼问她。她从不会告诉我她写了什么，可能是回忆，也可能是她的梦想。既然她愿意写，就随便写好了。她喜欢就好。 再后来她开始说梦话，开始在梦里哭。她像是在梦中抗拒着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感受到她的痛苦，我很想与她分担。但每当叫醒她的时候，她那双带泪的双眼又只剩下绝望的看着我，不愿与我说一句话。 我想我可能是做错了什么，所以我只能努力对她更好。而我越对她好，她越后退。她一心远离我，她和我之间的墙，越发的厚了。 那段日子我总会回忆从前。我忆起她问我下辈子还要娶她么。我说不要，下辈子我要过全新的生活。她说那她便也不嫁我。我就摸着她的背告诉她所以我们要珍惜这辈子在一起的时候。我想起她告诉我她死了的话就让我重新找一个女人。我气急败坏的告诉她这辈子就她一个，她死了我就去海上漂流到死。那时她无奈的微笑我还记得，那时我坚定的心情我也还记得。过去的点点滴滴在她沉默的那段日子里，我从头到尾想了好几遍。我总觉得总有一天会回到从前，但我错了。 后来终于有一天，在夜里她又一次撕心裂肺的哭过之后，她醒来看见疲惫而担忧的我的脸。她终于忍不住向我诉说了所有她关于离别的预感。 除夕那天，她许了愿：“但愿人长久”。然后她猛然惊觉，那之后是“千里共婵娟”。从那时起，她便开始感受到了分别的征兆。后来来了这个岛，她开始常做一些关于死亡的梦。她说她会突然听到“你要上路了”，然后发觉她分明没听到任何声音，那份死寂便更令她害怕。她知道终于要离开了，终于要分别了，她不想我太难过，她也不想难过。于是她疏远我，于是她隔开我们的距离，于是她在文字里想象了我们美好的生活。但这一切都只会让她越来越魂不守舍，我想她快要疯了，于是我也害怕了起来。我不想她死去，我不要她离开。然而她坚定的告诉我，会分开的，一定会分开的。她就用那一句话击溃了我，正如我十八岁那年她告诉我再也不要见面的时候一样。我又一次被宣判了死刑。因为我爱的女人告诉我，我们要分开了。 即使当时我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但事实上，那种预兆我也感受到了。 之后，她父母来了。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怎么料到竟也是最后一次。然后她陪她父母去英国旅游，又一次坐上飞机，从我所在的地方起飞，然后飞走了。
拾 她离开的几日后，她留下的离别的预感越来越强了。 那天我如往常一样潜入海底抓鱼。也许是有些心不在焉，我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直到脚蹼被水草紧紧缠住再动不了。一时间我心很慌，但经验告诉我要冷静下来，去试着解除水草。但那天的水草太紧，紧到使我感到绝望。 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我终于放弃了挣扎。真奇怪，那时候我觉得特别愉快，因为将死去的是我，因为她还活着。 人们都说人死前脑子里会像走马灯一样回放生前的事情，没想到是真的。只是我的眼前只有她的脸。 我看到以前的一幕幕在面前来回转。我终于明白曾经的我多么幼稚，她不爱我我却还是倔强的娶她，以为能保护她能让她幸福。我知道她之前对我一点爱都没有。她愿意嫁于我也只是因为那时对爱情、婚姻、生活都太过绝望的她想在我身上寻一个奇迹吧。我很争气，我创造了奇迹。然而那又如何呢，当时她想要的故事里的男主角不是我，所以我演绎了怎样美丽的故事也都不能完全如她所愿。但后来的她一定在试着爱上我，试着让我走进她的世界。我不知道她成功没有，事实上我一直希望她可以爱上我，但在那时候，在我明白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希望她从来不爱我，我希望她没有一刻对我有爱意，这样她就可以认为她摆脱了我的束缚，然后毫不伤心的继续过她的生活。 那一刻，我希望她不爱我。因为我已经再也不能守护她了。我希望她不想念我。因为我再不能陪她入睡，再不能在她寂寞时牵她的手了。我希望她别再次对这世界感到绝望，再次觉得这世界不公平。因为我觉得很公平，我遇见她并与她度过了我的大半辈子，如今走的是我，那之后便还会有人出现，继我之后珍惜她怜爱她。我希望她明白，爱她的人很多，能像我这么爱她的，也一定不只我一个。 希望之后会有一个人永远地治愈她，陪伴她吧。意识抽离我的身体之前，我好像是这么想的。 海水重重的包围了我，冷冰冰的，冷得我打颤。周围好黑啊，好像那时她站在小山坡上我和她挥手道别的夜色。 我想，是时候说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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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19 11:2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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