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路——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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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 * * * * 周六。五月份是春末夏初的交接点,洛城的天气常常出现前几天热到恨不得脱光了衣服趴地板上的地步,接下来却阴阴凉凉的,想下雨又不怎么下得起来,一整天苦了脸的阴云密布。这天恰好是阴凉的时候。 洛城大酒店。 “好多人……还有外国人呢……”程娜向四周好奇地看着,李白厅满满一厅人都是青年少年。他们相互之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自来熟地讲着话。 “听说六个大厅都被包下来了。”宋品儒说,“原来狄空认识那么厉害的人。” “这也说不定啊。”韦诗诗插话,“狄空父母不是在国外工作吗?” 文天略少有地安分坐着,不时看一下钟。才中午十二点半,午饭刚吃完。仁城到洛城一百五十公里,大概得两个小时才能到;再加上车队会在仁城和洛城游行,再用上两个小时,最快也要四点半莉雅才能到…… 杜甫厅坐的则是四面八方而来的游民。黄种人黑种人白种人齐聚一堂,让端茶递水的侍应生看呆了眼。如果不是主办方提前跟他们讲好了注意事项,这一大桌子都得准备好刀叉,那一大桌子得准备洗手水好让他们直接用手拿食物,他们肯定慌乱不已。 姜俊泰站在李白厅和杜甫厅之间的走廊打手机:“小宅,你真的不来吗?你既然都回到洛城了,为什么不来看看珊姐?” “早看过了。”小宅的声音标志性的沙哑,“刚从仁城回来。” “是不是因为奈姨?”姜俊泰看向杜甫厅里坐在陈叔旁边的奈姨,直话直说。他从来做不到像姜俊熙一样沉稳,心思缜密。 “是。”小宅也讨厌拐弯抹角,“我说过不会再见她,就一定不会再见了。” “小爱……” “我是小宅,图书馆的情报官小宅,普通人类小宅,我不是术士。而妈妈是谁?妈妈在改叫‘陈冷奈’之前是四之宫冷奈,‘咏唱的贝多芬’四之宫原一的女儿。而陈小爱……”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一直沙哑着,永远听不出是正常的声音还是感冒了的声音,或者说是哽咽了的声音,“……陈小爱只是连咏唱术文都做不到的普通人类而已。挂了。” 手机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了。 再往上两层楼,五楼的如意厅。 西装笔挺的男人,穿着端庄的女人,相互之间彬彬有礼地交谈。分到如意厅的侍应生们都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等待。即使是洛城最大酒店里的他们,也从没试过看到那么多达官贵人为一对新人送祝福。洛城市长、洛城副书记、仁城副市长都是熟见的面孔。还有在他们交谈中听出来的,某省会城市副市长、某厅长、某国财政部长、某国外交部部长都是政场上的,更多商场上的亚洲脸孔、白人脸孔、黑人脸孔听说过的鼎鼎大名,没听说过的也器宇不凡。 如意厅旁边的吉祥厅里则全是图书馆骨干了。 “馆长,世君和杜安没来。”黑人说。 穆忽然想起了什么,遂笑:“没来就算了。”今天也碰得凑巧,父母的祭日啊……俩孩子从小就没爹没妈,世君还得带着个小的……“对了,小姬和俊熙是伴郎伴娘是不是?” “是啊。般配着呢。”黑人笑。 其实说起来俊熙俊泰也不好过,还都是跟着陈炯和冷奈长大的……“狄空和莉雅也去当伴郎伴娘了?般配不般配呢?” 黑人不大好意思开口:“馆长,他们好像不是一对儿的……” “哼,你还真是见了谁都得配成一对儿。”坐在旁边的秦老先生全听到了,冷笑一声。 “老秦,你就高兴一下呀。珊珊今天出嫁了。”也看了几十年这张别扭的老脸,都今天了还是这个样子。 “出嫁?!里奥那小子一天到晚不正经的,还跟昴塞的异端学派扯上了关系,哪里配得上我们珊珊了?!”秦老先生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拄着拐杖杵着地板,“门口还写了什么‘皇甫’?!……” 当然,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这位封建家长封建思想造成的小小不和谐音符还是被吉祥厅里大家热热闹闹聊天的声音盖过了。 至于二楼的春华厅和秋实厅就一轮一轮地招待士兵一样纪律严明的身份不明者——侍应生们当然不知道这些身份不明者来自城北图书馆旧址——和主办方安排而来负责酒店安全的保安。 “洛城图书馆一切正常……” “图书馆旧址一切正常……” “酒店后门,一切正常……” …… 许西亚听着各处巡逻负责人的定时汇报,心里暗想怎么黑人还没回来?随便想着,走出酒店大门吹吹风,马上就被八卦的民众围住了。 “请问新娘子是谁?新郎牛顿真的是外国人吗?” “这几天洛城多了那么多外国人,都是来参加婚礼的吗?” “不过外国人不是要教堂吗?这酒店能行吗?” …… 没办法,即使外面的市民们不知道里面都有谁,事后还能稍微删改一下里面侍应生们的记忆,可因为地下停车场满了,酒店外面一排排停着的高级轿车和上面看得人惊心动魄的名车标志也让人浮想联翩。再加上前两天开回来的婚车,双人座红色法拉利已经在洛城引起了轰动。那“门向上开”的跑车上下来的一对璧人早已被人拍下放到了洛城晚报娱乐版头条。珊姐这次真的豁开来干了。 可怜的许老师好不容易从人群里出来了,回到酒店大堂里,举起了对讲机:“我是许西亚,仁城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半小时后车队出发。” * * * * * 仁城大酒店套房。 “好漂亮……”梁小艾惊叹。 新娘的婚纱以象牙白和中国红为主色调,红得美丽高贵,鱼尾的裙摆在膝盖处散开如花,胸前点缀了人工珠绣,昂贵的全真丝让婚纱富有层次感和垂坠感,大红的光泽优雅柔和。新娘平日散下的长卷发此时挽成了雍容的发髻,头纱飘逸,妆容精致自然。最后,一串珍珠点缀在修长的颈脖。新娘美丽得让人惊若天人。 “你也很漂亮。”皇甫珊微笑着说。她转过头,看到金色长发披落腰间的少女站在窗边,抬头看窗外阴冷的天。“你很担心?” 莉雅转过身来,想起了狄空的千叮咛万嘱咐,于是浅浅地笑,说:“没有。” 但皇甫珊仍是细心的人:“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狄空?”之前的相处都觉得莉雅并不是时常把笑容挂在脸上的人,说话语气都淡淡的,今天破天荒地却笑了。“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不忌讳。”虽说最终也没有办法让她加入图书馆,可是莉雅绝不是普通人,听听她的想法总不会错。前不久不是又传出了,有游民亲眼目睹她给正在与虚无之子对战的狄空扔了一罐饮料做提示吗? 莉雅决定忽视狄空的千叮咛万嘱咐:“婚礼那么大张旗鼓,罪之子会不会有什么行动?” 皇甫珊笑了,顺手递给她一盒热牛奶:“喝吧,到洛城之前也没法再吃正常的午饭了。” 莉雅双手握住了牛奶,但没有喝。 皇甫珊接着话题说:“保安措施肯定是有的。最重要的洛城根本不必担心,图书馆旧址已经进驻了图书馆的武装军团,加上酒店吉祥厅一厅子都是图书馆的高手,随时能出动。倒是我们这边显得冷清了,就只调了两百个人过来。可是又有那些不怕死的罪之子敢来我们这里呢?我、里奥和俊熙在,还有你……”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梁小艾凑了上来。 所以就只剩下敷衍小艾这件小麻烦了。“你猜?……”皇甫珊玩神秘。余光里,她看到那边安静地坐着的卓姬,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婚期偏偏定在了父母的祭日,心里实在不怎么好受吧…… * * * * * 旁边的套房。 “父母的祭日?”狄空才发现,从没听卓姬提起过她的家人。关系不好的哥哥就算了,可是父母呢? “小姬的父母是十五年前去世的。同时去世的还有杜安的父母。当时是去执行一项图书馆的任务,四个人被罪之子包围了,寡不敌众,不幸牺牲。”身着白色燕尾服的新郎里奥倒是撇开一切教条,毫不忌讳地谈着白事,“所以昨天世君和杜安就离开了洛城,飞往莫斯科。” 看到狄空有点费解和难以接受的神情,姜俊熙问:“想不到现在还有这种牺牲吗?” “是想不到。” “可是,”李想说,“卓先生卓夫人和杜先生杜夫人在最后一刻一定是觉得光荣的。” “你这么觉得?”里奥问,脸上并没有挂着温和的笑容,显得严肃了。 “难道……不是吗?”李想有点窘迫,“如果是我,一定觉得很光荣。” 这就是图书馆的改变!“对于去不去,他们本来很犹豫,因为太危险了,而且各自都组成了家庭有了孩子。可是最终还是去了。” “为了图书馆的骄傲!”李想坚定地说。 “真的是吗?”姜俊熙笑容冰冷苦涩,然后转身出去了。 “俊熙的父母是在那之后收拾残局时,同样不幸去世。”里奥向李想和狄空解释,“在他们整理的资料里,记录了卓氏夫妇和杜氏夫妇保存在术阵里的遗言。遗言里说,他们不是自愿去的,这是命令。” “可是,能接到图书馆的命令……也应该很光荣啊……”李想无法理解。 里奥微微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么想也没关系。已经无可对证了。”心里却冷笑一声。很光荣?说不定是的,在规条化军队化的图书馆。可是图书馆的创立初衷,只是维持能量平衡的愿望,这样的几个术士结伴而行而已。而现在还有多少图书馆人只怀了如此单纯的动机呢?“听说你的家人都是术士?” “是的。已经三代了。爷爷说要把这样的光荣发扬光大!”李想的脸微红,“只有我们才能从罪之子手里保护人类。” 对,现在的图书馆人,只是被高人一等的观念浸染了思想,禁锢了思想而已。当周围的人都为你指明了“正确”的道路时,即使是卓氏杜氏和姜氏那么优秀的术士,违背了本心也得前行。那时那项任务,不过是有勇无谋地闯入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的、暴怒之源萨麦尔的领地,试图抢夺米迦勒圣器而已。 * * * * * “自作孽,不可活。”世君冷冷地说。他站在森林里,十五年的术式足够让当年被萨麦尔一气之下烧光的森林重新长成。 杜安笑了:“有你这么说自己父母的吗?” “难道不是吗?被摆布了,最后还死在这样的地方。” “如果不去,他们恐怕在图书馆也呆不下去了吧。不,可能整个术士世界都无法再接受他们了。英雄变成逃兵。图书馆容不下胆小鬼。” * * * * * “卓姬?不是十五年前闯入萨麦尔领地那夫妇的女儿吗?图书馆的人也真不管死活,居然随随便便就动了萨麦尔守了千年的宝贝公主。卓姬是你们的吗?” “不是哦。我们的猎物就只有艺术家。” “你们可以吗?可别让他来搅局。里奥不是吃素的。” “萨麦尔大人让人带了个主意来,你就放心好了。” “萨麦尔?要报十五年前的仇吗?听说十五年前那小公主趁机逃了。” “我们怎么知道?呐,小公主是谁?” “不知道。” * * * * * 莉雅仍然站在窗边,透过玻璃看天。此时已是午后,天空仍没有阳光宠幸的痕迹,冷宫凄怨的情绪营久不散。卓姬仍然安静地坐着,不时深深看莉雅一眼。皇甫珊坐在梳妆台前,带了短手套的手交叠放在身前,像在等待隆重仪式的圣女。梁小艾站在她身边,想找人说话又生怕打扰了她。 气氛有点奇怪。梁小艾不禁想。 梳妆台上放着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与木桌子共鸣,“嗡嗡”的声音吸引了房间里所有的目光。皇甫珊接通了。是小宅。 “很抱歉,可是真的……” “快说。”早就预料到一定会出事。这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一场战争。能让小宅这样惊慌地在临行前打给她,大概已经不是小事了。皇甫珊一转过头看向梁小艾,却发现梁小艾已经被莉雅催眠了扶着到床上。她顺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仁城检测到了罪之子的能量源,粗略估计一千,还有俘虏的能量源,粗略估计……两万。”连跟着皇甫珊东西南北跑,见惯了大场面的小宅都迟疑了一下。 “两万俘虏?!” 皇甫珊的声音让卓姬和闻讯赶来的隔壁套房的人都惊住了。术士历史上,以俘虏为主力牵制术士的战争不在少数,但由于罪之子俘虏人类必须以肌体接触为媒介,俘虏的数目从来不曾如此庞大。莉雅安顿好了梁小艾,静静地看着皇甫珊。但皇甫珊飞快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冷静了声音:“接着说。” “他们分成北、东、西三路正在往你们的方向移动。洛城暂时没有任何动静。”手机换成了扩音状态,小宅的声音让房间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A组十分钟前已经去处理了,但敌方移动的速度和俘虏增加的速度仍在增长。珊姐,请下指示。” 俘虏两万,只能咏唱来处理。皇甫珊看了一眼屏幕上小宅传来的能量源分布图,自己所处的酒店离三路大片橙色小点所在只有两三条街的距离了,北边中路经过了闹市区,占了一半,西边最少;而代表了罪之子的红色小点则东路西路最多。上面标示着A组组员的绿色小点,大概恰好平均分布在三路来犯的所在,A组组长正在北路方向。“A组组长,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是A组组长赵裕天,正在北路方向!俘虏人数太多,情况得不到控制。” 皇甫珊看着北路方向上星星点点红点上触目惊心的两个大红点,上面写着“饕餮之子”。“里奥,你到北路去。” “了解。”里奥微笑,上前亲吻皇甫珊的唇,然后快速离开。 “B组组长,听得到吗?” “是!我是B组组长约翰·舒迈克!” “B组一半人留守这里,另一半得是擅长咏唱的,分成三队分别去往三路疏散居民,说是瓦斯泄露。你带东边一队。” “是!” “俊熙,你到东边去。李想,你到西边去。狄空,能和李想一起去吗?”皇甫珊看着两个经验不足的人,思忖着是不是卓姬也一起去比较好。可是卓姬并不是图书馆的人,要让世君知道她擅自把卓姬送上战场,他会剁了她的。然后皇甫珊看向了莉雅。 “我说过,我不帮任何一边。”莉雅淡淡地说,“狄空,你去。” “哦。”狄空跟着李想正要走。 “等等……”莉雅想起了这样熟悉的战力布局,又补充,“你小心一点,遇到术式厉害的罪之子不要硬碰硬,会死的。”才两三个月的新手,即使圣光在手,偶尔遇上耍不了心计的虚无之子,打打酱油还是可以的,可是遇到全能型的实力派就什么马脚都露出来了。 “知道了。”狄空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笑。 莉雅又再看向了窗外,仿佛外面的天空今天总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 皇甫珊继续发号施令:“小宅,给我接通第五指挥官莫格。” 接通的通话里有点喧闹:“……我是第五指挥官拉斐尔·莫格。你是阿珊?” “那边怎么样?” “消息灵通着呢。局面还能控制。”游民的杜甫厅有陈炯和四之宫冷奈坐镇,孩子们的李白厅俊泰和许老师正伤着脑筋,如意厅的普通人类自知帮不上忙,只能等待消息,吉祥厅有馆长和秦老先生在,谁也不敢多说话。 “好。虽然赶不上场了,但我这边收拾善后也需要人手,允许直升机的调动。交给你了,能快则快。同时加紧洛城的巡逻。” “明白。你辛苦了。” 皇甫珊只是笑笑。回过头来发现莉雅已经不在了,卓姬正想开溜。 “哪里也不许去,小姬。带着小艾,我们得看着南边……” “珊姐,南边出现了敌影!” 皇甫珊一看,自己所在地的南边,大片红色压境而来!“留守的B组临时组长,留守组员全部出动,目标,南边罪之子。”新娘一手摘下了头纱,从行李里翻出了平底鞋换下高跟鞋,抓住大红嫁衣裙摆一撕!丝绸碎裂清脆决断,长裙摆从右边开了高高的衩直到雪白的大腿。 “小卓,看好小艾。我走了。”皇甫珊边戴上蓝牙耳机边往外跑。 卓姬气急败坏地看着睡得像猪一样的梁小艾,只能从本来准备偷溜、一手挎上的小挎包里掏出手机打电话问情况,一站起身,却发现梁小艾不知什么时候压住了她的裙摆。 卓姬无奈地摇头叹气,侧过头把已经接通了的手机艰难地固定在肩上,双手这儿推推那里摇摇才扯得出衣服,末了,又恶作剧伸手捏捏罪魁祸首的脸。而罪魁祸首还甜甜地笑着,做了比糖果都甜的美梦一样。 * * * * * 洛城大酒店。李白厅。 “你们那边忙坏了,我们这边不也乱疯了?”姜俊泰实在不忍再从窗户看下去,看好事者围在酒店附近,对一辆辆黑亮的汽车或炫酷的跑车从地下停车场窜出并风驰电掣绝尘而去指指点点。他收回了目光转回李白厅,看到那边蠢蠢欲动的术士少年少女们,却被暗自告知必须静候消息,投诉无门只能暴躁地相互窃窃私语;这边几桌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普通学生也在窃窃私语。姜俊泰问:“谁发起的挑战?” “我刚看到小宅传来的信息,最多的是饕餮之子,还有傲慢之子和妒忌之子,看起来像是饕餮之源别西卜聚集了傲慢和妒忌两派乌合之众加入自己的阵营。而且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短时间内聚集了两万俘虏。” “两万?!”任凭谁听到这个数字都会惊叫。 “好吧,先这样好了。我得带着小艾撤了。真讨厌,哪里都不能去!对了,俊熙今天很帅哦。”电话被卓姬挂了。 当然,他哥呀!姜俊泰亮出一口白牙。 “俊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气氛那么奇怪?”经过推选,学生会会长程娜当然必须作为代表。她扶了扶眼镜,问。 真的乱疯了……任何一个厅都比他这里好处理得多!哪像李白厅,简直就是一锅乱炖,什么人都有,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的。姜俊泰陪着笑:“呃……好像是新郎新娘在仁城那边闹得太疯,被人家投诉了……” * * * * * 仁城大酒店。 卓姬挂了电话回到套房里,床上却空无一人! “小艾?”怎么不见了?卓姬喊着名字四处寻找。 梳妆台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仁城大酒店西边忽然出现了红色的一个大点,上面的标示是“妒忌之子利克斯”和“高危”。 * * * * * “珊姐,妒忌之子利克斯出现在西边,可是西边只有李想和狄空!”小宅的声音自耳机里传来。利维坦的仇,他该不会要在这里报了吧?! 皇甫珊一挥手,一个方圆十米的巨大术阵里轰然雷鸣,里面所有的罪之子无一例外地倒成了白骨腐尸。“其他的情况呢?” “东路的进攻已经在三条街之外停下来了,俘虏正在快速减少;北路的进攻的速度慢了,俘虏反应的出现和消失波动很大,而且战线被推进,离仁城大酒店只剩不到八百米了。援军还要三十分钟才能到。” “告诉李想,尽可能拖延。”皇甫珊紧皱眉头,站定身子。今天的风不小,裙裾飞扬。 面前白骨堆积,腐尸散发着恶臭的味道,又被后继而来的罪之子一脚踩成烂泥。有意识的、无意识的罪之子都仿佛被蛊惑了心神,只知道攻击。如果不是有驻守仁城的术士提前赶到,在周围立上了防护术式,一整条街的房屋绝对不可能在罪之子的狂轰滥炸中保存。 饕餮,妒忌,傲慢,乍一看像是饕餮之源别西卜聚合了妒忌之源利维坦和傲慢之源路西法的部下发动奇袭。可是单单别西卜一人,可能聚集起这里那么多数量不亚于饕餮之子的妒忌之子和傲慢之子吗?不可能。一定还有别人。至今为止仍未检测到路西法和利维坦的新生能量源。那就是萨麦尔?玛门?贝利尔?阿斯蒙蒂斯?而且那数量惊人的俘虏是怎么在一瞬间全部出现,发动奇袭的?难道说是米迦勒圣器? 眼下她被来势汹汹的罪之子缠住了,根本没法到西路去支援狄空和李想。单凭他们两个要应付利克斯难度太大……莉雅对狄空说,“你小心一点,遇到术式厉害的罪之子不要硬碰硬,会死的。”…… ——利克斯就是实力派的妒忌之子,术式能力的惊人甚至在术士世界都是闻名的! 也就是说,现在牵制住了他们所有人的敌人和战况,都是被精心安排好了的!她到底是在跟谁对战?! * * * * * “呐,安娜,你说这是谁的主意呢?” “安妮,我不知道呢。萨麦尔大人只是派人告诉了别西卜大人敌人的弱点啊。” “这样我也不知道了呢,安娜。呵呵呵……” 两个穿着公主裙、外表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少女又双手牵着双手,一边笑着一边转圈儿,末了,站定,亮出两张一模一样的甜美小脸,同时说话的声音恍若和音:“轮到我们了,艺术家。你说我们谁是安娜,谁是安妮呢?” “拿着链子的是安娜,没有拿着链子的是安妮。”里奥微笑着,双手抄在裤袋里,长身而立,及肩的发被风吹起。 “安妮拿了链子,安娜没有拿链子。”一只手串了一圈长细链的少女笑着说。 “没有拿链子的是安娜,拿了链子的是安妮。”手上没有长细链的少女说。 “猜错了,要惩罚要惩罚!”两个声音清脆如银铃。被术士们扶到一边去的、已经解除俘虏的人们忽然全部又醒了,摇摇晃晃推开了术士们站起来,又再往前走。 里奥只能又开始咏唱。术文若词若曲从一翕一合的唇间流泻而出,他仿佛本身就是最完美的乐器,不仅奏出了音律优美的曲子,还把传达意思的词也融合其中。重新醒过来的每个俘虏头上都张开了术阵,然后他们又重新瘫回了地上;顺带远远传了开去的咏唱连更远地方的俘虏都解除了控制。 “好厉害好厉害。呵呵呵……”两名少女乐呵呵地笑,一边笑一边以两人的中间为轴转圈,手间不断传递着长链子,定下来之后,同时亮出一样的笑脸,“呐,艺术家,还要玩吗?” “可是你们就只回答了我一个问题啊。”只回答了他,她们还在昴塞期,“我问你们怎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俘虏,你们说不知道;那条链子是什么,你们说不能说;问这次你们的袭击是谁的主意,你们又说不知道。不好玩。”里奥装作生气了。 “可是真的不知道不能说嘛!”安娜安妮耍赖了,鼓起了嘴,就连生气时的脸都一模一样。但马上又同时笑了,“呐,艺术家,我们一起玩嘛一起玩!” “那好。你们要答应我,不能说谎。知道的就一定要说。” “好啊好啊。”安娜安妮的笑声清脆如银铃。 “那,你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呢?” “姐姐是安娜,妹妹是安妮。”拿着链子的少女说。 “安妮是妹妹,安娜是姐姐。”没有拿链子的少女说。 这次她们没有转圈,直接问:“现在到我们了。我们谁是安娜,谁是安妮呢?” “嗯,拿着链子的是安妮,没有拿链子的是安娜。” “又错了。拿了链子的是安娜,没有拿链子的是安妮。”拿着链子的少女笑。 “安妮没有拿链子,安娜拿了链子。”没有拿链子的少女说。 “再来再来……” * * * * * “我是B组组长约翰·舒迈克。这边一切顺利。”舒迈克看着姜俊熙缓缓向前走着,咏唱优美动听,却仿佛利刃尖刀一样为他开了路。俘虏毫发无损地倒地睡着了,罪之子则被术士一一打倒。 “很好。继续努力。”皇甫珊稍微松了一口气。好歹也有一个方向是积极发展的,实在不行还能撤退。“李想呢?你那里怎么样了?” “珊……珊姐,不好了……” * * * * * 西路。 狄空眉头紧皱,脚下的术阵伸出紫色的滑溜溜触手,缠住了他的脚并往身上蔓延。他挥手削去,触手马上又重新长出来,恍若不死心的怨念终于紧紧纠缠住了一个实体,积蓄的怨念全部爆发,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实体拉入沼泽深渊陪葬。 旁边的楼房上,一名瘦削的男子笑得阴险,看着一筹莫展的狄空。 旁边的李想和术士兵士一边应付着攻击如浪潮般一波一波来袭的罪之子,一边咏唱唤醒俘虏,焦头烂额。 “杀了利维坦大人的第二个柯非,狄空也不过如此。”男子轻蔑地笑,“我利克斯还大费周章带了人从美国回来,真是浪费精力。” 狄空并没有回应他的话,脑里在飞快地运转着寻找对策。 莉雅说得对,遇到术式高手,绝对是他倒霉。米迦勒之圣光在手,他可以呼风唤雨,想弄点什么出来就弄点什么出来,只要他能想得出来,准确表达得出来。可是他没有办法抵消缠住了他的术式!他看不懂复杂的术文,不知道不同术阵的作用,也就无从知道术阵发挥作用的根源,没有办法彻底粉碎眼下困住了他的术阵。 这跟他不知道狙击枪和机关枪不同作用是一样的。面对虚无之子那时候,他不管是什么枪,用一个小陷阱困住了对方,对准了头扣下扳机也就可以了。可是现在是枪对准了他,狙击枪子弹的威力强,机关枪子弹的速度快,到底哪一个才是他应该防范的?他不知道。 狄空又再投出两枚光弹,仍然被利克斯轻而易举躲过了。 可恶…… * * * * * 仁城大酒店里。 小艾跑哪里去了?卓姬找得都出了一身汗,如果不是脸上的妆都是防汗防水的高档品,现在早就糊了一脸了。 忽然,卓姬终于在安全出口附近的假盆栽旁边看到了奶黄色长纱裙的身影,正想叫,马上留意到安全出口的门闪过了金发白裙的身影。她马上藏了起来,捻起术阵隐藏气息,紧跟其后。 莉雅一步一步,从楼梯走上了两三层楼,出了天台。等卓姬到了通往天台门边的时候,看到梁小艾紧闭双眼靠着墙根坐着,慌忙检查一下有无大碍,才知道是睡着了,大概是被莉雅发现了于是又被催眠了吧。放下心来,她就小心地躲到了门边,偷偷往外看,感受到的气息让她不禁屏住了呼吸——虚无之子! 莉雅站在天台中央。高楼天台上的风很大,“呼呼”地鼓起了她的裙子,扬起了她的头发。她轻轻转过头,看着哥特萝莉风穿着的栗发少女用一双暗金色的空洞双眸盯着她。 莉雅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还拿着皇甫珊给她的牛奶,遂递给少女:“要吗?” 少女点头,接过了牛奶,双手紧紧握着。 “初次见面,我是莉雅。” “不是初次见面的。我们见过的,前一位米迦勒之血的时候。”少女的语气并不像莉雅那种淡然漠然,而是彻彻底底地掏空了感情。 “是吗?那时候太混乱,我忘了吧。” 少女自我介绍:“我是朵琳,Dorlin Mulsail,敬爱的德维丝莉阁下。” DorlinMulsail,听得卓姬毛骨悚然!异端学派昴塞学派的开山鼻祖,“二战的白玫瑰”,朵琳·昴塞…… 莉雅摇摇头:“我现在是莉雅。请叫我莉雅。” “那你要抛弃‘德维丝莉’这个名字了吗?”朵琳的声音清幽幽的,卓姬听来,在风声里几乎轻不可闻。 “不是抛弃。一来不能用,太古老的名字会引人起疑,二来,现在站在这里的,早就不是‘德维丝莉’了,一直都是‘莉雅’。” “为什么呢?” “因为大家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叫‘德维丝莉’。我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莉雅’做的。” “没有‘德维丝莉’的力量,‘莉雅’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德维丝莉’的力量,后果却违背了‘莉雅’的本愿。”灰色的眸子严肃了,冰冷了,投向阴霾天空的目光仿佛透过云层看到了过去。“那样的话,我宁愿当初什么力量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做。怀抱希望总比绝望来得好。” “那你就要抹掉当初做过的事情吗?格伦说,你想要做的事情,将会动摇现代图书馆、术士世界和罪之子社会的根基。” “不是抹掉,而是补救,过去抹不掉的。朵琳,你觉得现在这个世界好吗?”莉雅站上了巨大的制冷机上,看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大军压境而来。 被欲望支配的人类,因欲望支付着代价的罪之子,在欲望里醉生梦死,在现实中兵刃相见、你死我活、鱼死网破。没有人能抵抗欲望,所谓无欲无求的生活,修女教徒抑或道士和尚都做不到。因饥而食,这不就是生理上最原始的欲望,饕餮吗? 这听起来很罪恶,可她觉得没关系。人类社会的进步,不都是建立在人类日益膨胀的欲望之上吗?欲望催生动力。把欲望说得好听了一点,就叫做愿望了。 不是挺好的吗? 朵琳凝望着那双灰色的眸子,双眸依然空洞,却抿唇轻笑:“这个世界很好。” “是啊,很好。有普通人类社会,有罪之子社会,还有图书馆和术士世界。可是有一点不好。” “米迦勒圣器。” 莉雅也笑了,笑意如和风般温柔:“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 “格伦说,这是我阴魂不散,还是人类的时候没弄清楚,成为了罪之子也得弄明白。米迦勒圣器的第一个愿望,你们说了什么?” “不是我们,只有修。他说,我不能死。” “就是说米迦勒之血最初的设计是会死掉的?” “对。米迦勒之血作为米迦勒圣器的一件,原本就是祭品,作为代价支付的。但第一代米迦勒之血就站在你面前,”莉雅浅浅地笑着,从制冷机上跳了下来,白色的雪纺裙摆扬起在身后,“所有以实现愿望为目的被制作出来的术器都会在术能耗尽之后失效,法则无法修改,所以米迦勒圣器修改了自身的规则,每一次被使用完之后都会散落,收集大量术能维持自己的存在和能力,这跟重新制造一次一样耗能巨大。这就是为什么米迦勒圣器诞生之后,罪之子的数量增长得越来越快。如果当初没有那个愿望的话,或许现在的扭曲都不会存在。” “你说的,过去无法抹掉。” 莉雅歉意地笑笑。 朵琳看着莉雅,暗金色的眸子依旧空洞,茫然无焦点:“所以你要毁掉米迦勒圣器吗?” “德里忒诺尔很可恶对吧?”莉雅回望着朵琳,灰色的眸子里是坚若磐石的决心,不论前路危难,路途遥远,不论最终结果又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胜利的拥抱抑或居高临下的嘲讽,无关紧要——她都会紧握她坚持的剑,走到最后。 朵琳以空洞茫然的眼睛盯了她,手里的牛奶温暖着她的手,许久才缓缓开口:“谁在那里?” 一直躲在门边的卓姬紧紧捂住了嘴巴,才发现手里隐藏气息的术阵竟在巨大的惊讶中不知何时灭了!她马上站起来,就已经对上了那双灰色的眼睛。莉雅伸手捧着她的脸,就像那时在教学楼天台上一样。 不要…… 莉雅的咏唱已经开始,卓姬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 “回去帮图书馆的人,把你刚才到这里来的事、听到的东西全部忘掉……” * * * * * 西路。 狄空眼看着已经缠上了他肩膀的紫色触须,活生生鱿鱼一样滑溜溜的触感令他毛骨悚然——豁出去了! 一瞬间起风了。穿梭在触须与触须之间的风竟在此时化为利刃,利索地就把触须全部切断! 利克斯仍然笑着:“还不死心啊……” 但就在紫色术阵继续如雨后春笋般伸出新的触须时,术阵的紫色闪了一下金色的光,像是抽搐了一下。就是那一下的一秒钟,伸到一半的触须静止了,石膏一样静止了,弧度依然柔软,质感仍然光滑,往上蔓延伸展的触须甚至仍保留着疯狂向上的节奏和脉动。下一秒钟,触须接着前一秒钟静止下来的姿态继续往上缠绕,却只能缠住空气了——即使只有一秒钟,也足够让狄空逃离那个沼泽了。 狄空跃上了与利克斯遥遥相对的另一边房屋顶端,天气灰色的色调中,黑色的西装礼服尤其醒目,被啫喱水定了型的头发即使在风里也仍保持着好看的发型。就是那西装外套上被风刃割出了几道口子,有点不大雅观。 “你把时间静止了?”利克斯对看到的景象觉得难以置信,但马上大笑,“原来这就是利维坦大人梦寐以求的米迦勒之圣光,无论多么复杂的术都能完成。” 其实不是所有想得到的事情都能完成。狄空试过多次直接静止时间,但却没有任何反应。所以他赌一把,他最后换成了“把术阵的运行静止一秒钟”,结果成功了。那既然成功了,就绝对不能再陷入这样乱七八糟的术阵里! 狄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精准而迅速地躲过了利克斯轰炸机一样飞过来的透明小水球,同时也在利克斯身边一次一次引发爆炸。 对于狄空来说,见识过了上次那虚无之子的速度,更是天天适应着莉雅的速度,利克斯在速度上让他游刃有余,所以最棘手的还是术式。可是利克斯也同样跟得上狄空攻击的速度,毕竟狄空是用想的嘛,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想得出,怎样才能制造出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不断射击看得人头晕眼花的盛况,因为在旁人看得头晕眼花之前,他首先就要脑筋打结了。 所以两人都只是割据战,谁也不占上风。而在体力上,狄空即将会处于下风。 “啊——” 身后忽然传来了惨叫声!狄空又躲过一个水球,拉开距离去到利克斯的背后,凭借着术站定在半空中往下看。 下面一名被水球击中身体的俘虏捂着伤口,瘫倒在了地上,神情扭曲,身体痛得抽搐。指缝间可见,伤口溃烂出粘稠的脓汁和血水。放眼一看,被水球击中的根本不止一名人类,只是先前的全是术士,把俘虏都往安全的地方移动,自己却咬紧牙关不出声而已!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躺倒在地上,一整张脸都融化成血肉模糊的惊悚,连脸上有几个孔都分不清楚了。地面上都是一个个被硫酸腐蚀了的圆洞。被击中的罪之子更多。 利克斯转过身来笑,瘦削的脸皮包骨头,整张面皮都随着骨骼的扯动拉出诡异的笑纹:“我差点就忘了。萨麦尔大人交代的,你的弱点不止一个。”他猛然一挥手,旁边的一栋楼房就轰隆隆倒塌了,滚下来的石板碎块把罪之子,把术士,把沉睡中的俘虏,都压在了势不可挡的石流里!惨叫声狠狠划破厚厚的灰色云层。 “这次的罪之子没有几个存有意识的,所以,听听,那么悦耳的音乐都是出自人类呢。”利克斯煽风点火。这就是狄空的第二个弱点——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死亡!那么稍微刺激一下的话…… 利克斯的腹部一阵剧痛!瞬息之间,狄空竟然已经到了他跟前,将一根钢筋刺穿了利克斯的腹部!但利克斯丝毫不敢松懈,把钢筋一拔就身手敏捷地弯腰,躲过狄空凌厉的踢腿;迅速咏唱了一个术式,爆炸开来并后退拉开距离。 烟和火散去之后,狄空毫发无损,浅褐色眸子竟冷漠如死神,仿佛播撒死亡的不是利克斯,而是他!此刻,利克斯竟感到自己成了献给死神的祭品! 这是利克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料到了攻击人类对狄空的刺激,却没有料到狄空的反应并不如他想的那样是懦弱的退缩,竟是极致愤怒燃尽了一切杂念,只盯着猎物的专注——虚无一样! 狄空再在利克斯的旁边一波波引发爆炸,连环接连环一样的爆炸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利克斯的伤飞快地愈合了——这就是罪之子的优势,伤不到有害部位都没用。顶多过后抓来几个人类吸收术能补充元气就行了。伤口好了之后,狄空和利克斯又再回到了拉锯战的状态。只是这次狄空一味攻击,利克斯一一躲过不再有机会反攻了。 但任凭狄空再怎么清空脑里的杂念,一瞬间提高人脑运转速度也只能到某个大脑疲倦的时间点为止了。利克斯在躲避中落脚地上,终于发现狄空的攻击弱了。扯起一抹笑,利克斯一把抓起眼前地上一个脚朝上倒着的术士挡在了自己身前。 “李想……”狄空的手停了下来。 伴郎黑色的礼服已经破破烂烂,英俊的年轻人身上大伤小伤加叠,喘气也变得困难,眼皮沉重地合拢,张了张口却大声喊:“狄空,不要犹豫!……” 利克斯马上松开手想推开,却发现李想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而李想的下半身恰好被倒塌下来的房屋卡住在原先疑是窗台的地方,所以刚才才是头朝下倒在地上! “……他要移动了!狄空,这是我的光荣!”李想转过头,竟朝狄空笑了! 利克斯一挥手,水刃齐腰切断了李想的身体,鲜血喷涌…… 下一刻,那个窗台附近的地方从地面上轰起了火柱,仿佛火山喷发的热度烧灼了旁边的罪之子,术士和人类。 路边花坛有一朵开得不合时宜的花,白得触目惊心,却一瞬间被卷入了火柱里,香消玉殒。 小宅的屏幕上,“妒忌之子利克斯”和“李想”两个点同时消失了。 * * * * * 里奥转过头,看到火柱熄灭留下的洞旁边,狄空落回了地上站着,看向里奥的方向,却目光呆滞,一动不动。西路战线俘虏已经全部沉睡,剩下的罪之子也已经寥寥无几。可是倒塌下来的房屋及其旁边,血迹斑斑。 西路战线算是赢了还是输了?……但蓦然,里奥狠狠打了一个冷战。 ——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步步后退到酒店的门前了?北路的俘虏每清醒一次,紧接着又会因为他答错“谁是安娜谁是安妮”而再度苏醒,诡异得很。 安娜安妮依然笑得欢:“利克斯死了呢。” 拿着链子的说:“利克斯真的很讨厌。” 没拿链子的说:“真的很讨厌利克斯。” “呐,艺术家,哪个是安娜,哪个是安妮?” “拿着链子的是安妮,没拿链子的是安娜。” “Bingo!答对了!”终于被猜中了一次,安娜安妮笑得更欢了,“我们接受惩罚。艺术家要给我们什么惩罚呢?” “你们不能再让俘虏醒过来。” “好啊。” 要赶紧了。一伸手一屈手之间,里奥竟把不知道从什么变化过来的小提琴放到了肩上,弓在弦上。曲子轻松明快,弓与弦一会儿难分难解,一会儿弹跳灵活;咏唱跟曲子一起,通过头顶上张开的扩音术阵,传遍了这一整块区域。 一曲终了。小宅屏幕上的橙色小点全部消失。 看着身后大片的俘虏倒地,安娜安妮边跳着边拍着手,没心没肺地笑,然后互相拖着手转着圈儿。忽然其中一个就被扔飞过来,手臂凝成的冰呈锥状!里奥稍一侧身就避过了,一弯腰又躲过了另一个人的攻击,手却被一扯! ——安娜安妮的链子不知何时从圈状断开成了一条,一人牵一头,此刻恰好缠住了他的手上!链子像蛇一样迅速卷起来,全部绕到了里奥的左手上。里奥想挣脱,这样细项链一样的链子本应毫无阻碍,可是他竟发现他的力气根本扯不断;想用术,咏唱也变得毫无意义,没有任何反应。 里奥马上转过身来,面前已经站了一朵“花”。长满坚硬刚毛、树干粗的绿藤从术阵伸出来,光秃秃没有叶子,顶端却开了一朵大红的花,色泽艳丽刺目。五个花瓣张开后,里面不是花蕊,而是囊状口器。长了一圈锯齿黄牙的口一张一合,滴下来的黄色黏液腐蚀了地面,发出阵阵恶臭。 而那样的口,正对着里奥的头! 安娜安妮站在它背后,一模一样的脸笑靥如花:“呐,艺术家,我们谁是安娜,谁是安妮?” * * * * * “啊——”恰好此时奔跑着出了酒店门的卓姬惊叫。 姜俊熙直到这时候才能趁着里奥扫光了所有的俘虏,把东路的罪之子一口气清理干净。远远地,他看着无法动弹的里奥,全身都僵住了。 狄空呆呆地看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了眼里去。 南路的皇甫珊隔了一栋楼,仍不知情,一手一把短剑反握,飞快穿梭于罪之子之中。妩媚妖娆的红色身影,散下几缕秀发,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动作迅速利索,封喉,穿心,刺脑,一击毙命,多一个动作都多余。别的术士甚至看呆了眼,无论看的是动作还是人。 酒店楼顶,莉雅和朵琳站在栏杆边看着。 “你不救他吗?”朵琳问,目光空洞,像思绪飘离了身体一样,声音也幽幽然。 莉雅神情淡然地摇头:“少一个麻烦更好。他知道我的事。倒是你,不对格伦好一点吗?” “欸?”朵琳茫然。 “你觉得没心没肺的虚无之子能有哪一个像你过得那么好?”头发梳成松紧有度的两条辫子,层层叠叠的哥特风裙子打理得干干净净。莉雅看了一眼远处高楼楼顶上的一个身影,想必格伦也是被要挟了,才带着朵琳来牵制她的吧?不然单凭朵琳乱逛,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仁城来?她又问:“你当初实现了什么愿望?” “忘了。格伦说,我救了他。” 术士的历史上记载,二战时期,朵琳·昴塞和格伦·亚克莱搜集齐了十三件米迦勒圣器,本来只是为了研究。但昴塞为了救生命垂危的亚克莱,用米迦勒圣器实现了愿望,从此两人失踪。 是爱吧,关于那个愿望的。 * * * * * 楼下。 “呐,艺术家,你不回答吗?”安娜安妮有点困扰了。 “回答错了它会咬下来吗?”里奥居然还笑得出来,仿佛现在他上方滴着唾液的不是血盆大口,而只是一朵羞涩地等待被亲吻的花。 “嗯!”安娜安妮大大地笑着,“只要你答对了,他就不能咬下来了。这是游戏规则。” “可是不公平啊,你们三个,我只有一个。”里奥真的像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闹着小别扭,“给点提示好不好?” “嗯……”沉吟了半晌,安娜安妮同意了,“好吧。别西卜大人也没说我们不能给提示。那艺术家你就不能答错了哦。我们还想继续跟你一起玩呢。” “那我问啦,安娜和安妮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欸?不是问过了吗?”两张小脸有点沮丧。 “可我忘了啊。你们都一样可爱,我连分都分不清你们呢。” “好吧……” 左边的一个说:“安妮是妹妹,安娜是姐姐。” 右边的一个说:“姐姐是安娜,妹妹是安妮。” “那么,谁才是安娜,谁才是安妮呢?” 里奥微笑着,回答:“左边的是……” “等等!”安娜安妮同时喊了出来,脸有点惊慌,“我们,不问这个问题了……” “为什么?” “因为别西卜大人刚刚说,你会答对的。安娜安妮不能问这个问题了……”小脸有点窘迫,“对不起!” “没关系。”反倒成了里奥安慰她们,“左边的是安妮,右边的是安娜,对吗?”因为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会先说“安娜”,再说“安妮”;而自己一个人讲话的时候会先讲自己,再讲对方,这是其一,其二是,安娜会说“姐姐是安娜”,而安妮会说“安娜是姐姐”。 安娜安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答对了!”她们笑着跑上前来,一边一个抱住了里奥,扬起的笑靥甜美如花,好像答对了问题的是她们。 饕餮是生理上最原始的欲望,换言之,就像是小孩子的欲望,没有任何杂质,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不耍欲盖弥彰的手段。可那只是小孩子。任何人都有饕餮,也就是说会成为饕餮之子或饕餮之源的可以是任何人。远方的幕后使者手指一动,近处的食人花便能如同扯线木偶,听从使唤,让它弯下腰就弯下腰,让它低下头就低下头,让它咬一口就咬一口。 世事瞬息万变嘛。 这不,苦了大半天脸,泪水终于“哗啦哗啦”止不住了。从远到近,铺天盖地的都是雨,冲刷欲望的痕迹。干净了,新的才能再抹上去。 穿过了酒店后门,喘息急促;穿过了酒店大堂,头昏脑胀;穿过了酒店前门,天旋地转;新娘匆忙的脚步一下子定住了,风扬起了大红嫁衣的裙裾。其实不止脚步,什么都停住了,停在了那朵巨花俯身亲吻长发及肩的艺术家的那一瞬。 漫天漫天的雨湿了新郎鲜红的纯白燕尾服,笑容諔诡。 * * * * * 楼顶只剩下一个身影了。莉雅一低头,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在脚边的术阵,上面有两句最醒目的术文,意思是“独白”。重新得到力量的注入,术阵升了起来,像唱片一样放出了钢琴清脆的声音,雨中如同碎裂的玻璃。 莉雅站在雨里,湿漉漉贴在身上的长裙和长发再也无法被风吹起飘逸的形状,身体逐渐冰冷,灰色的眸子像暴风雨中的海,像此刻死了一样的天空。 从这里看下去,楼前被雨水冲刷开的的鲜红,宛若命运的嘲笑,越惨烈越妖娆。 曲子说:“我的愿望是,毁了米迦勒圣器,还珊自由。”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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