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写武侠的结果写着写着设定偏了变成军争文了
首先申明是架空，官职名，政局，国际关系均来自不同时代的大杂烩

肩上视角，多主角，感情戏很少，转场生硬
以前没写过万字以上的文，在技宅第一次就挑战了一下自己
大纲是全文八章，已经写好了三章，第一章只是一个剪影
如果有人喜欢，就会一直写下去
到那个时候再做目录也不迟


第一章  塞上牛羊空许约

      听到亲兵传报的时候，高仲翊正伸长脖子四脚撑开的趴在一辆大概昨天或者前天还用来运粮的板车上，任由无人驾驭的牛缓步打转在晒谷场上偶尔低头拾食着散落的豆秸。侧脸贴着车板一动也不动，被夕阳映得酡红的脸颊像是带着几分醉意；炯若寒潭的眼神却空空的投向远方，不知是望着不远处营房顶扬起的炊烟还是苍白的天空。

      “侯爷，北边将军的使者来了。”亲兵半跪，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主将的姿势。

      高仲翊慢慢的侧倚起身来，单薄的衣衫被卷来的一阵秋风紧紧地贴在了身上。“走吧。回去。”

亲兵低着头起身，小心地牵起牛向侯府的方向走去。

      哀亭侯、平芜节度使高仲翊的官邸简陋的除了高杆上飞扬的旌旗与周围普通军士们的营房别无二致，事实上这边关的侯府也确实就是营房最北普通的一间。里边半间是高仲翊和这个随侍他二十几年从书童变成亲兵的家生子清明的休憩之处，素色帘子隔开的外边半间则放了一片几案几把交椅就充作了会客的所在。高仲翊不惯久卧久坐，就连公文往来也多半是马背上口述，清明写完再自己拿印章来盖上，待在这屋子里的时间自也有限。一推门进来，除去一片清凉苦涩的药香缱绻着，实在幽微不似人居。

      祅国居延城主祭林彦章的使者已经在下首的交椅上安坐多时了，自从和主祭一起被放逐到这座边城开始就与这位侯爷打了许多年交道的他自然知道：放心的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军机重地既是出于对自家主将的信任，也是因为连张字纸都没有的这座侯府实在没什么值得刺探的东西。自清明出去之后他就一直垂着眼睛休息，倒是仿佛带上了几分这府邸主人的气质。

      “有劳久候了，林将军近来无恙？”高仲翊柔和的声音总是出现在他的人进门之前，使者急忙起身长揖，“主祭绝意宦途，心广体胖，自然康健。只是挂心侯爷的身体，前日与城中名医闲话有所体悟，对上次的方子改动了几味。因此上又专门遣下官来知会侯爷。”让这位侯爷把对自家主祭的称呼从“将军”改回正确的“主祭”实在是件难事，早在第三次来平芜关的时候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高仲翊缓步走到了上首的交椅前，整理了一下衣襟端坐下去，与刚刚享受阳光的情景判若两人。“坐吧，早说了让林将军不必费心，药这东西用得多了却也没什么分别。死生有命，这一箭既然十七年前没把我带走，可见我父兄大概如生前一样对我也没那么想念。”

      话是这么说着，清明倒很自然的接过了使者呈上的匣子，并没拆开就放在了高仲翊手边的几上。自己退后侍立也示意使者回去坐下。

      “代我转告你家将军，秋日鸟兽正当肥美，军中伙食滋味寡淡，近日有些馋虫滋生。前些日子斥候回报，焰城旧地如今草木滋长，狐兔穿行，不如各携十几骑前往游玩一番，长久不见，也好一叙旧谊。”温和平淡的声音发出的的同时，高仲翊的手指不停地在几案上跳跃敲打着，神色盎然。

      焰城是平芜关和祅国之间一片荒废的土地。七十年前是祅国南疆最大的关隘，三十年前是前哀亭侯高子敬、焰城将军高伯祎凭之拒祅国于中原之外的雄关。二十一年前本朝北上，祅国趁虚而入，先后伏杀高仲翊父兄于此，一年内几乎收复焰城。当时十八岁的高仲翊临危受命，与二十三岁的兵科状元，监军简穆言二人屡出奇谋，同样在此数败祅国大军，将北疆守得固若金汤。

      却不料，在叛投祅国的术士林昭远的奇谋之下，祅国穷数年之功改道了城北十里的河水。扼守半山的焰城驻军赖以维生的几处泉井，竟然在短短半年里尽数干涸。

      十七年前，简穆言回京出将入相步步高升，高仲翊在此惨淡经营一败涂地，在乱军中中了林昭远特制的毒弩，肩背上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口。惨白干涸的胛骨十七年后仍然清晰可见。带着残兵撤退之前他一把火将两国百年经营的要塞烧成了一片白地。北疆的防线自此后撤二十里到了平芜关。

留在这里的只剩下废城焦土，犹厌言兵。

      此时的焰城，刀兵的残迹早就被掩进了半人深的荒草之中，断壁残垣成了小动物们穿穴凿洞的乐土，甚至十几里外的道路也遭了余殃。在这山路上往来惯了的侦骑们小心的辨认着路面上随时可能让战马失足栽倒的天然陷阱，高仲翊信马由缰，任凭通人性的紫骝马踩着前面侦骑的步伐前行。

他没有带清明出来，清明要在平芜关里为他应付近几日来的侦报和公文。

      远远地，山坡上似乎已经隐约可见祅教骑士们与苍黄色的天地格格不入的紫色戎装。

几里的路程在苍穹，旷野和高山相交的地方彷如咫尺，大约只是转瞬，火红色和深紫色的两队骑士便已经隔着曾经大概是街道的平坦空地各自一字排开。仿佛泼洒在画布上的两道流淌的墨彩。即使见面的场景荒谬，毕竟仍是各为其主的敌军，少不了剑拔弩张。

      高仲翊却已在过往被他亲手夷为平地的街道上扣着缰绳和祅国的紫袍主将并辔而行。

      素色的戎袍，火红的狐裘，不着盔甲，束发而冠，连冠缨也是大红的。连人带马通体的炽烈，映出高仲翊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脸色。

      华贵的紫袍，繁复的斗篷，祅教风俗一眼可辨的打扮之上却顶着一张中原人的儒雅面孔；夹杂灰白的长发用一根金簪挽成一个高古奇特的发髻，微微蓄了些短须，却还是看得出面庞是年轻人的神情。

      祅国里数一数二的勇士，祅教中最受尊崇的祭师与医师之一；十数万人的居延城主祭，一切军政之主。

      叛臣林昭远之子，林彦章。

      “高将军有这闲情逸致约我出来打猎，身体好到什么程度还难说，这胃口倒显是比前些日子苦夏的时候好了不少。”

      “眼看又是一年冬日，伤情凶险的时分，若是眼看着满山飞禽走兽在我眼前恣肆却没吃到口中，就这么下了泉台大概要后悔自己什么时候染了一身腌臜的酸文人习气吧。”

      “一个边关守将成天跟我祅国人打着交道。亏得天下没有文人受得了你那视笔墨如仇寇的性子来监你的军，偏又总有好人缘替你一力遮掩。要不然我这边倒是无事，只怕你已经被御史参倒几十次吧。”

      “要是没有这点本领，我怎么敢来守直面祅国第一勇士的居延城边关？”

      “要是没有这个鬼性子，你怎么可能还在守平芜关这种弹丸之地？”

      “再怎么说平芜节度使也是官居二品，一方诸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不及你这种从你们的圣城沦落到居延城来领着满城人跳神的人吧”

      “我治下好歹还有一座居延城在，你这个平芜节度使治下除了平芜关大概只有百里平芜？”

      带着笑意低声交谈了几句，两人径自无视了身后的骑士们，沿着依稀可以辨识的道路纵马疾驰起来。当年祅国动用数万劳工夯的坚逾磐石的地面即使在烈火，战乱和十几年的荒废中也有什么损毁。只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浮土，丛生的荒草看起来虽然与来时的山路无异。但是无论黄鼠还是獭子想在这上面打出足以使马失前蹄的洞却是万万不能。

      红色和紫色的蚁群泾渭分明的汇合在一起，在两位主将腾起的烟尘中一路尾随。

      一处倾颓了大半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建筑周围已经被士兵们清理得一干二净，高仲翊和林彦章懒洋洋的坐在十几步之外的矮墙上看着四周。两国的马匹都拴在里许以外的地方吃草。居延城的一匹白马似乎是嫌旁边的一匹平芜关军马碍事，挣着过去踢了一脚，连带着相邻近的几匹马似乎都有要打起架来的迹象，几个原本站在不远处聊天的两国士兵急忙跑去把马群拉开，各自安抚起自家军马来。

      天已黄昏，平芜关的士兵已经在一片清理出来的平阔土地上升起了几座篝火。清理建筑的士兵则开始就着火种，一边把林彦章准备好的硫磺，烟硝，辣椒之类东西点燃丢进建筑上每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和裂隙，一边一个个的把洞口封的严严实实。几个居延城的骑士则拿着皮绳套，在特意留出来的几个洞口守着受不了烟熏火燎而逃出来的灵巧肥胖的小兽。

      高仲翊早把束发冠解下，蓬乱的头发散落在肩上，整个人的神色都多了三分憔悴。半倚在插在身边墙缝里的剑鞘上，他把玩着林彦章精巧的手弩向敌国主将比了一下，语气也不似刚刚的一本正经：“真无趣，本以为能看看你的弓马有多大长进，结果你不光学会了玩这种匠人手段不说，就连匠人手段最后都没用上。”嘴角向那座已经变成獭窝的倒塌建筑前忙碌的士兵身影努了一下，“按说你带的兵跟我这些世代从军的府兵可不一样，在你们那边最起码也都是有些资财地位的人家了吧……每天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搂草打兔子的本事。”

      林彦章笑笑不说什么，低头微微叹息一声：“那獭子窝当年是焰城的神祠还是你的将军府来着，我怎么好像记不大清了呢？”

      “谁记得，不过不可能是同一个地方，当年的我怎么可能呆在你们那怪房子里面指挥兵马？火烧了一遍，看起来所有差不多高的房子就都一样了。没有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花纹倒是顺眼了不少。”高仲翊偏过头来看着祅国主祭花纹精美的斗篷，抽了抽鼻子。“你们这个鬼法子真难闻，谁知道獭子还能吃么？”

      高将军的抱怨和林主祭的沉默都在短短的半刻钟之后被篝火上弥散开的香气抹消了，深秋的獭子剥了皮之后肥得简直像是在油罐子里蘸过了一样，诱人的肉香轻易地压过了残留的刺鼻烟雾气息。高仲翊绝大多数时候迟缓得仿佛半梦半醒的身姿一下子矫捷了起来。却在起身的时候打了个寒战几乎没有站稳，“怎么说冷就冷下来了。”

      几乎同时起身的林彦章伸手扶了一把，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再怎么说快到冬天了，冷一点也是应该吧。”

两人走到一座篝火边上的时候恰好一个平芜士兵拿着用绳套拴住的一大串獭子正准备开剥。林彦章皱皱眉拦下了他：“那两只小的还有那个瘦得没法下口的母的放了吧。”

      士兵转头看向自家将军，高仲翊颔首：“放了吧。顺便捡最肥的两个剥了拿给我们自己来烧。你们抓够了就自己去吃，篝火露宿，留人守夜，一切如常。”

      拿着獭子的士兵按将军的命令办完之后就避到了另一座篝火旁开始处理起手上的小兽，篝火旁的两国普通士兵则很知趣的一个个从顶头上司的身边消失。很快就只剩下两位将军在火堆前对坐，火堆的光芒映得高仲翊的脸上仿佛也带上了红晕，他将狐裘裹得紧了一点，懒洋洋的问身边的老对头：“你这人每天把什么神啊爱啊挂在嘴边，把母的小的放走倒是神爱它们了，可是这正在烤着这大家伙算什么啊？你也爱它？爱吃？”

      林彦章手中还转动着烤肉的木钎，不假思索，神色虔诚：“暴食无度是罪，飨用美味是善，恣行杀戮是罪，安身立命是善。凡事皆有两面，存乎一念之间。若说杀戮，草木虽然无知，何尝不是生灵，药性灵应者更几乎是精灵一类，造化所钟，你这人终日吃饭服药，却不知折杀了多少生灵？”

高仲翊不免讨了个没趣，转过脸来悻悻道：“所以说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读什么书的都一样讨厌。”

      没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又忍不住把脸转了回去问了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不是有弟弟么，如果你弟弟要娶一个你很讨厌的女人回家你会怎么想……”

      “我和我弟弟都是修士，立誓不娶妻，不封地，侍奉我主终生。”

      “……”

      半炷香的寂静过去了，篝火的火势渐弱，林彦章的发髻顶上被白色覆盖，高仲翊披散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守夜的士兵叫醒了睡着的袍泽，已近熄灭的篝火旁，一片红袍和紫袍的身影环绕着几乎成了雪人的两个人侍立。

      一个时辰过去了，漫天轻纱般的雪花始终未曾停止，对视的两人身边站着的已经是一片完全分不清衣服颜色的雪人。

      林彦章猛地站起身来，从唇角斩钉截铁般崩出一个字，“撤！”

      半圈雪人猛地动了起来，化成一片紫色的暗影，向拴马的残存建筑方向掠去。

      高仲翊迟了片刻才喝出口：“杀马！”长剑撑地，起身又喝了一句：“全都！”

      雪花和冰壳迸裂着从狐裘上剥落，白毛风里亮起了一片火光。

      林彦章宽大斗篷下不知何时出手的仪刀格住了高仲翊向前直指的长剑，在银亮的天地里显得暗淡的刀光同时几乎划过了离他最近的一名红衣士兵的肩膀却被千钧一发之间闪开。

      高仲翊持剑的左手都随着震动的剑身颤抖了起来，这是今夜的第一声金铁交鸣。

      十七年苟且求存的安宁，在这一声里注定结束了。

      相看白刃血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