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王的旨意已经很明确了。他要邱弦即刻继位，千里江山，万里疆土，归他了。父王累了，要去过清闲日子，再也不插手国事。可邱弦不想要。

  母亲劝他，“去吧，别让你父王为难了，再说死人是活不过来的，你还跪着干什么。”

  他只当没听见。

  敛泉死了？嗯，死了。我为什么跪着？因为无事可做。为什么无事可做？因为让我有事可做的那个人走了。

  啊，活着真没劲，不是么？他的人生多单调，仅有的一点儿美好，也全是由他馈赠。当下，他却撇下他一个人了，在这冷冷的冬日里。

  记忆里，却多是暖冬。

  十六岁的时候，小太子个头蹿了不少，去找敛泉时总要踮着脚比一比身高。那天刚下完雪，他踩着雪去找敛泉。敛泉前些日子着了凉，咳个没完没了。小太子心疼得不行，跟自己病了一样，早上就匆匆去看望他。

  “好点没儿？”他风风火火闯进去，坐到床边。

  敛泉正靠在床上，抬头望他一眼，“还是咳，但没那么厉害了。”说罢直起身子，小太子长大了不少，面容也渐渐褪去了稚气，多好的年纪。

  “你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的。”邱弦气鼓鼓地看他，神情里满是责备。

  “哎，别这样，搞得我像个老头子一样。”敛泉扶住小太子的肩，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谁说你老了？”小太子迅速反驳，“眉目如画，玉树临风，我都要为之倾倒了。”他是在说真心话，再者这本来就没什么可造假，敛泉才刚二十三，远远望见他时，小太子的心脏都能漏一拍。

  “哈哈，别胡说。”敛泉却总当他在说玩笑话，打个哈哈一晃而过。

  “我没在胡说，你总不信我。”小太子皱皱眉，“没喝药呢吧，我去给你拿。”

  说完站起来小跑出去。小太子的心意明明白白的，他不看也知道，可知道又能怎样呢？小太子身份尊贵，而他的身世，却颇值得推敲。如今的圣上年轻时和一个歌女看对了眼，那时圣上执意要把她带回来，可宫中没这规矩，他就算想，也什么都做不到。最后只留下他和歌女的孩子，圣上只带他回来，随随便便的扔在宫中一角。圣上从未来看过他，也许是出于愧疚。

  这孩子就是敛泉。他的身份只有抚养他的宫女知晓，她是他母亲的姐姐。他没抱怨过命运不公，毕竟吃喝用都没少了他的。找这个逻辑来推，敛泉其实应是小太子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如此亲近。

  小太子已经回来了，手上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有点烫。”小太子说着坐到他身畔，把汤药胡乱吹了一通，这才搁到敛泉嘴边，“张嘴。”

  “我自己会喝。”敛泉有点别扭，正想接过来，手却被邱弦抓住。

  “不行，听话。”小太子倒是一脸认真。他当自己是谁啊，小屁孩一个，竟管起他来了？象是看透他想法，小太子笑一笑，“别小看我，我已经比你高了。”

  什么啊...敛泉正想说什么，小太子却已经把药倾过来了，他只好配合着张开嘴，任由略有些苦涩的药汁穿过喉咙。喝完之后，小太子把碗放到一边。

  敛泉有点窘，但仍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你病好了，就一起去打猎。”小太子说着，很自然的拽过他的手，“啧，伤口怎么搞的？”

  “不小心划到的吧。”敛泉把手缩回去，他是男人嘛，小伤口是不值得在意的。可邱弦却握住他的手，久久不撒开。

  “敛泉，我已经十六了。”结果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

  “嗯，我知道。”敛泉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波澜不惊，却像生吞了只红枣。

  “我也明白很多事了。”小太子定定的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总不会......

  小太子笑一笑。“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可你就是个小孩子。敛泉忍住没说出这句话，只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可小太子显然会错了意，猛地抱住他。

  “能松开么，太紧。”敛泉闷声发问，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大概就跟被一直养着的小狗扑倒的感觉差不多，说不上恐惧，只是有一些惊奇。

  “不。”小太子手更紧些，其实他心里慌得很。

  过了些日子，敛泉不再咳了，小太子开心的帮他把药碗收起来。

  “说好去打猎的，走吧？”小太子拽住他袖子，眼睛里像有星星。

  “等我换件衣服啊。”敛泉眯眯眼睛，“你觉得哪个颜色好些，白的青的？”

  “红的。”几乎是脱口而出，“喜庆。”

  “嗯？又不是过年。”

  “你穿红的一定更好看。”小太子急急地建议，“试一试啊。”

  敛泉阻止他说下去，穿上了一件鲜红色的长衣来。

  天气很是晴朗，敛泉骑一匹深棕色的骏马，小太子跟在他身边，骑白色的小马驹。说起来小太子的骑术还是敛泉教会的，那时两人一同骑在马背上，敛泉坐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如何控制缰绳，小太子则放心的把自己扔进他怀里，接过缰绳胡乱指挥。

  “我想打只鹿回去，活的。”小太子扯扯背上的箭筒，“我总逮不到它们。”

  “那是你惊到它们了。”敛泉左右张望，几只鸟儿扑啦啦从林子里飞起来。“动物也是很通人性的，你从心里软下来，他们自然就不逃了。”

  “那就没有逮的乐趣了啊。”小太子努一努嘴，“打猎就是要追着赶着才有意思。”

  到底是年少，总以为轰轰烈烈才是人生。敛泉抓一抓缰绳，没做应答。

  “看，那儿有只兔子。”小太子轻声叫起来，搭起箭就要射出去，却被敛泉拦住。

  “做什么啊？”小太子很不解。

  不做什么。敛泉心里叹口气，动物又没惹着人，干吗去打它呢。“想逮鹿就专心点，别顾着抓别的。”

  “哦...”小太子不甘的收了箭，敛泉松口气，看着兔子消失在目光里。再跑远些，就不会被追着杀了呢。

  “敛泉，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两人走了一阵，小太子忽然拉住马。

  “嗯？”敛泉顿一顿，“以后？还这样啊。”

  “可你这年纪，不该找个妻来照顾么。”小太子低下头，拨弄着马的鬓毛。

  “我过得挺好啊，哪儿用得着找个妻来照顾。再说...我又没有喜欢的女人...”这样说着，却不禁觉得闷热起来。

  “可你宫里的阿宁似乎很喜欢你，你屋里的花都是她摆的。”小太子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不喜欢阿宁。”敛泉这次说得很干脆，“我是说，对她没感觉而已。你呢，以后打算怎样。”

  “以后么，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小太子没有分毫玩笑的神态，“你要是不在了，我就陪你去死。”

  十六岁的小少年，以为这便是海誓山盟了。你怎样，我就怎样，一生一世的追随你。可敛泉却听得心惊肉跳。“不行！”话说出口时，连敛泉自己都觉得太严肃，可他必须跟他说明白——他是储君，王退位后，即位的就该是他了，他不该为了无聊的事情而失了机会。

  “为什么不行？！”小太子很委屈，他是说真的，可他每次都冷冷地回应他。

  “你是要当王的，心系天下。我跟你不一样，身份，地位，责任......统统都不一样。”

  “我不在乎啊，大不了我什么都舍弃掉，你在就好了。”小太子夹一夹马肚子，直直看着敛泉的眼睛，“是不是我不给你说明白你就永远装不知道？敛泉，我一直都喜欢你的。”分明是个少年，语气里却掺杂了些沧桑。

  可他本不必说这么直白的。

  “......我当你什么都没说过。”敛泉驾着马跑远，“不是逮鹿么，走吧。”

  小太子急的眼睛都红了，“可你明明听见了。”然而敛泉的身影越来越远，小太子咬一咬牙追上去。结果那天连只鹿的影子都没见到。小太子垂头丧气，不仅没捉到鹿，现在连敛泉对他都是爱搭不理的。

  “敛泉？”

  “嗯。”

  “为什么不理我了？”

  “不是在理么。”

  “可感觉不对。”

  “哦。”

  “......”小太子恨不得用头去撞马背了。敛泉一脸冷冰冰，他都不敢多说话了。可是...“你干吗生我气？”心里想着便忍不住问出来。

  “我没有。”敛泉直视前方。

  “那你跟我摆一副冰山脸干什么？”

  “天生的。”

  “......”现在小太子则想拔刀自尽了。

  分别时小太子看着敛泉走远，心里像有石头坠下去，“哎，敛泉，明天我去找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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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没写  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