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喵喵喵喵喵丶 于 2014-9-2 02:27 编辑
每次朱泙漫在下班等候地铁的时候,都会在拥挤的候车人中紧张地一再触摸那装在背上的高尔夫球包里的东西。那是老师在他毕业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壹柄看起来像是棒子的据说是用桃木制成的剑(要知道在现在就连桃木也是很稀缺的东西了)。每次在确认了此物并未遗失之后,朱泙漫都会随着一阵虚脱般的安心感而再度想起追随老师学屠龙术的那几年。——为了掌握这门秘密流传千年的技术,他不得不在每天刻苦进行禅定、练剑和体能锻炼等一系列的练习,并且辅以紧凑的关于文学、数学、神秘学、生物学以及一点点哲学的专门训练。在最初几个月,朱泙漫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学习后面提到的那些学科,但老师支离益后来才对他解释,这种看似无用的训练其实是为了培养出一种辨别龙的能力——而朱泙漫在这令人信服的解释下也就慢慢地释然了。但这些还是最基本的课程,到了临近毕业的那两年,朱泙漫甚至被要求熟练地掌握拉丁语和古德语,这就令人难以忍受了。朱泙漫觉得这是荒诞的,他认为他今后所面对的对象并不涵盖那在基督教中被描写得臃肿不堪的龙。也就是说,朱泙漫不能忍受成为当代的圣乔治,他宁愿把这个职责交给他或许存在的外国同学。所以在最后他这两门课的成绩是“及格”,而这也是他毕业成绩单上唯一的两个“及格”。——他所有其他的成绩都是“优”。
为了学习屠龙术,朱泙漫耗尽了父亲留给他的一大笔遗产,甚至和自己的妻子离婚了——而后者则以令人惊讶的深谋远虑夺走了他的房子、车子和孩子。但朱泙漫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在和同学聊起这些事的时候竭力地做出一种对此事早有预料的样子,并且一再表示自己的心思只在屠龙术上,这使得那些在此后多半因为负担不起学业或学费而辍学的同学深感敬佩,而他也被冠上了“最后的屠龙者”的称号,尽管他当时并不是师父支离益的最后一个传人——没错,我得在这里强调,他在“当时”不是支离益最后的传人。但这个情况在不久之后就改变了,一位支离益的学生——朱泙漫的师弟,他对后者几乎没有印象——因为怀疑自己受了骗,最后找到了一位姓方的公知,向他如实汇报了自己在学习屠龙术几个月内的各种遭遇。后者,也就是那位姓方的科学斗士,他最近正好在为外界对他的种种质疑而忧心忡忡,尽管如此,他仍然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重拾声誉的契机——二人一拍即合,一场轰动一时的反屠龙术运动开始了。
这场运动迅速地占领了报纸和网络媒体的头条达三天之久(人民日报除外),而任何一个稍具常识的现代人都知道三天之久意味着什么。——电视机上闪烁着方姓大师的方脸,收音机里播报着着他理性而又不乏煽动性的陈词(这在后来被看做一场新世纪的反迷信反封建运动的开始标志)。支离益的学徒们纷纷把矛头对准了年迈的老师,威胁他偿还他们长久以来一直缴纳的高额学费,有的人甚至要求收到支离益的赔偿……总之,在无数场纠纷、采访和官司后,支离益众叛亲离了,这个本来一直神采奕奕的掌门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并且病倒了,在最后的一个月里,身边只陪伴着同样憔悴的朱泙漫。朱泙漫是这位老人最后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最后的屠龙者”的称号,现在确实地落实在了他身上。
每次朱泙漫从地铁站出门,迎着浓稠的夜幕想要尽快回到自己与同事合住的员工宿舍时,他都会想起那最后之夜发生的事。那时已是深夜,地点则是远离市中心的某个小医院内。医院里没有人,寂静如水的夜里只回荡着医疗机器发出的单调的滴滴声。朱泙漫坐在病床边,在他对面的床上正躺着枯槁而憔悴的支离益,这位老人全身上下至少插着四根输液管,并且已经放弃了依靠氧气机呼吸的最后努力——他全身抽搐但目光清澈,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挣扎着,想要和身边的徒儿交代一句最后的话语。
“可是,师父,”朱泙漫的眼泪已流干,这使他没在此刻露出在门派中令人深恶痛绝的软弱丑态。他平静地问老人:“我在您手下学了这么多年,我耗尽了我继承的遗产,变卖了我的家财,我众叛亲离,所有曾经爱我的人都离我而去。但我此前一直都不曾后悔,我曾坚信这世上有龙,而这种龙是以一种跃出生物学划归形式存在的生物,而我学成这屠龙术之后就真的能拯救世界于水火中——”他看见老人开始剧烈地喘息,于是急急忙忙地帮他接上了氧气罩——这病房里只有他两人,因为其他人都被老人屏退了,而且他们都知道这已经是老人的弥留之际,任何医疗手段都已经无效——在老人的呼吸平静下来以后,朱泙漫感到一阵虚弱,但他仍然强打精神继续说道:“——但现代科学已经证明了,世界上没有龙这种生物,有的只有蟒类或者恐龙——固然,我不是想质疑您教给我的东西,相反我想说那些逻辑学或者体能训练是很有用的东西,但是问题在于,那最根本的秘密,那教外别传的奥义,也就是这些分门别类的技能编织起来的最终的屠龙术,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龙啊,这屠龙术根本就是……”他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怀着某种复杂的情感吐出了那决定性的几个字:“……没用的!这是没用的东西!那么,现在,您要去另一个世界了,但我呢?我还得留在这世界上,以一无所有的姿态再度面对这个世界。——没错,我是学了屠龙术,而且我自认为已经熟练掌握了它,但龙已经没有了啊,有某种比屠龙术更有力也更无情的东西早就把它抹消了。站在此处,回望我自身,我的确看见了您教给我的那一系列东西:德语、逻辑学、数学和剑术——但在它们的中心,那被他们所围绕的地方,我只看见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虚,我——”
老人再度猛烈地挣扎起来,他想扬起手,似乎想以此打断朱泙漫的话,但他的肉体又无法如愿地实现。朱泙漫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他识趣地闭嘴,并且迅速地解开了老人的氧气罩,把头凑了过去。他能感觉到从那微微蠕动的嘴唇中发出了几个词汇,那些词汇伴随着死亡的气息迅速在他脑中交织。他露出了迷惘的神色,再度望向自己的师父——他感到老人的手搭上他的手臂并且紧紧握住了它,在他呆滞期间,老人再度虚弱地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自己所说的话。
朱泙漫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明白老人说了什么,以及那短短几字下的言外之意。这个老人,这个耗尽他所有财富和青春的人,最后的语气居然还是显得如此轻松。他轻松地说道:“龙会来的。”
每次想到这里,朱泙漫都不再继续回忆。他知道此刻自己已经站在了员工宿舍门前。他收摄心神,从裤包中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在门后或许一人没有,或许能看见那个以一成不变姿势打着网游的同事,或许其他人都还在睡觉。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朱泙漫明显在想其他的事。他想:没错,自己现在确实是一个加工公司的技工,但自己同时也是最后的屠龙者——龙不是已被抹杀,而是还未到来。他已决定,他要一直等待龙的到来,届时他将承担起屠龙者的职责,拯救世界于水火之中。
后记: 小说素材取自《庄子·杂篇·列御寇》。原文: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不好意思我是个方黑,方X子什么的最讨厌了。最近钻研佛法,作文反而写的少了,原因其实在于明白的事情越多后,觉得自己的能力就越难写出理想中的那个东西。这个假期好颓废啊,基本没怎么看书。 能够对自我呈现出自我所能接受的最高明见程度的,也只有自我本身。。或许还有神。但假如神是一个客体,那么这一点便又有待探讨。如果要讨论神、世界、宇宙等超验问题,于哲学的立场开始,也只能先清算非此即彼的判断式。……好吧上面都是无意识呓语,无视就好。那么着篇小说——或者说,已经几近文学的东西,究竟在说什么呢? BGM是吉田洁《祭》里的いのちの祭 和 热风 。其实人的一生何尝不是某种长久的献祭——人总把自己投射到一个地方,区别只在于那个地方在哪里。
很久没在基宅发东西了,希望能遇到知音。
@OOOOO 蛋蛋么么哒,回学校要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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