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珺满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哥哥——”

做了噩梦的她，起身去找哥哥，但是却没有找到。

“哥哥？”

紫珺的心，闪过一丝不安。

紫念昙终于找到紫都的时候，眼前只有一个闭着眼躺在地上的紫都，还有一个跪倒在紫都身边的痛苦着的少年。

紫念昙走得很慢，好似每一步都踏在利刃之上。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喉咙里却似乎被什么塞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周围诡异的梦境传来的嘈杂的声音，在紫都身旁痛苦的少年的声音，这一刻似乎都消失了。紫念昙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躺在地上的，闭着眼睛的，双手已经明显畸形了的，紫都。

他似乎看到自己的妻子似乎也躺在那边，用着怨恨凄凉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救不了我！你也救不了我们的儿子！然后就是紫珺了……我们的女儿……你再强大也，救不了任何人！

明明是希望脱离那个世界，哪怕只是让紫都和紫珺能够幸福的生活下去就足够了的……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紫念昙的背佝偻着，脸色苍白，似乎在这一秒间便苍老了。

他最终还是走到了紫都的身旁，跪了下来，满满的、温柔地抚摸着紫都的头发。

千逸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看向了紫念昙。他知道，比起失去了兄弟的自己，眼前的这位父亲，才是真正的，最痛苦的那个人。

紫念昙摸着紫都的头发，想起了自己为了逃避妻子死去的事实，匆匆讲紫都和紫珺带离本家留在祈灵镇，而自己则是四处流浪再也没关心过自己的一双子女。沉浸于妻子死亡痛苦的自己，即使在生活上作为典范父亲给了他们良好的生活环境，但在他们的心灵上，一定还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痛苦吧……

可是现在……连悔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紫都啊……紫都……紫都……”紫念昙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紫都的名字，两行泪缓缓流过脸颊，掉落在了地上。

他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自己悲痛的心情。

千逸默默无言。他悔恨自己太慢，悔恨自己的能力还是不够，悔恨自己作为一个白魇师，没能起到平衡人界和梦界的平衡的作用，最终让祈灵镇变成了这个样子……甚至让自己的兄弟也惨遭毒手。

但是不管再怎么悔恨，也没有办法拯救紫都了。

“叔叔……你……节哀顺变……”千言万语从千逸的脑中飞过，最后还是选择了简单而无力的安慰。

“不……”紫念昙突然停下了哭泣，握住紫都畸形的右手，“还是有救的……我绝对……不会让紫都就这么下去的……”

“可是……魇仆死去就意味着魇师意识的缺失……变成普通人所说的植物人。这一点……是梦界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千逸担忧地看着紫念昙，害怕这位刚刚痛失爱子的父亲一时头脑糊涂而说出这句话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没有胡言乱语，也没有大脑混乱。现在……说不准是我这一生中头脑最清醒的时候了。”紫念昙慈爱地看着紫都，“其他人或许救不了……但是我的话，一定可以的……”

紫念昙的表情十分的坦然镇定，完全不像是刚刚遭遇了丧子之痛的人。但是越是如此，千逸心中的不安越发明显：“紫叔叔你……”

“你应该，还有别的要去的地方吧。”紫念昙平静地打断了千逸的话，“这里，就交给我好了，我是紫都的父亲，这是我必须要为他做的。”

千逸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什么。此刻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这一个父亲的决心。他朝着紫念昙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义无反顾地朝着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去了。

这也是他，作为一个梦祭师的决心。

而紫念昙，则在千逸离开后，将紫都的身体摆正，然后站了起来，一丝不苟地为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准备起来。

在祈灵镇的另一边，梦司彦仍旧一头雾水地跟在花御臣的身后。花御臣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从前往的方向，梦司彦判断出花御臣正在带自己前往学校。

在这种时候，去学校要做什么？梦司彦的大脑飞速的旋转。他突然想到了夏君尧。

难不成……花先生是要去找夏老师的？梦司彦满肚子的疑问，最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问了：“花先生，我们这是……”

“嘘……”花御臣回头示意梦司彦不要说话，“我知道你一定已经猜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以及……我们要找的人。”

听到花御臣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梦司彦继续说道：“那么，夏老师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想要来杀我……我们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找她。”

“你一定有很多的疑问，不过现在时间紧急，我只能简单的跟你介绍一下。就从你自己的疑问开始吧？”花先生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让梦司彦能够走在自己旁边。

“我感觉自己总是陷入梦境之中……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的梦境。而且那些梦境，真实的不像是梦……”梦司彦迫不及待地把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

花御臣沉思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要解决你的困惑首先要提出几个基本的名词，首先是魇，那是一种以梦为媒介的意识和力量。简单来说就是梦境的产物。这种力量是无害的，但是依附于人的梦境的魇，在受到人类欲望的侵蚀后，就会变为魇魔。魇魔以人的精神力为食，直到这个人死亡，魇魔才会脱离该人的梦境，之后会在该人生前最后的梦境出现过的其他人的梦境中继续侵蚀第二个人的精神力。”

“那……魇魔不能被消灭么！”梦司彦紧跟着问了一句。

花御臣似乎早就想到梦司彦会这么问，只是笑笑继续说了下去：“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关于魇师的事情。魇师通过收集梦境深处这些藏于人类潜意识之中的魇和魇魔，来制造属于自己的魇仆，魇师带着魇仆将普通人梦境中的魇魔除去，就可以避免普通人被魇魔所伤害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常常做的那个噩梦终于不会再做了。”

“这些……我都了解了。我想知道的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梦司彦回想起了紫都曾经和自己隐晦地提过的“超能力者”，联想到一起，当时他说的应该就是魇师的事情。但这些内容仅仅是让自己更深地了解了当时紫都和自己说的事情，却没有真正解决自己的疑问。

花御臣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应该不是最近觉醒的力量，而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会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梦司彦想到从小自己做过的哪些诡异的梦，点了点头。

“那是你与生俱来的，与他人的梦境连接的能力。和普通魇师需要花很大的功夫来搜寻魇和魇魔不同，你只要一入梦便能接收梦境所发出的预兆和潜意识的反馈，也就是发现魇和魇魔的踪影。虽然你没有接受过训练，也没有制作过魇仆，但实际上你也是一个魇师，——一个，天生的魇师。这就是，你为什么会遭遇到这些事情的根本原因。”

“没有魇仆的魇师……能做什么呢？”终于明白原因的梦司彦有些出神，虽然自己似乎拥有着很了不起的能力，但是这些对自己来说，一直都只是痛苦。

花御臣沉吟片刻后开口说：“正常来说魇师失去魇仆，就好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就会成为普通人所说的植物人。但是你确实一开始就没有魇仆的，更何况，你现在似乎有了一个很强力的同伴。所以你不是能做什么，而是你必须去做什么——作为可能是现在最强的魇师的你，必须要为解决目前的状况做些什么。”

听到“最强的魇师”，梦司彦猛地抬头看向花御臣。对于自己来说是万恶之源的力量，居然有这么强大的作用么？还是说……梦司彦又想到了曜。因为曜的存在，才会被称作“最强”的吧，毕竟自己只能进入梦境，却什么也做不到。

梦司彦又从曜联想到了夏君尧，然后看向花御臣：“那么，我们现在去找夏老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花御臣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应该说些什么，整理完思绪之后，又继续了自己的科普：“魇和魇魔所存在的梦界，和普通人生存的人界，本质上是完全连个不同的，没有连接的世界。魇师的意识可以穿越两个世界，以此来制造魇仆和消灭魇魔。但是，也存在着可以不通过意识而是身体直接进入梦界，也就是将梦界和人界的平衡打破的方法。”

花御臣顿了顿。

“阻隔了的梦界和人界之间唯一的通道，就是门楼。当梦界或是人界有一方的力量太过强大，平衡就会被打破，因此需要有一个人来制衡。这个人就是门楼守护者。现在，祈灵镇魇魔开始暴乱，魇师们虽然已经采取了行动，但是远远不够。我能想到的解决这个状况的方法，必须要门楼的守护者的合作才行。”

梦司彦的思路终于被理清了：“所以，夏老师是门楼守护者……她之前攻击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存在威胁到了平衡？”

“没错。”花御臣欣慰地看了一眼梦司彦，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切事情的大概理顺，不愧是自己所认定的“最强魇师”。

“但是，魇魔的暴动应该需要很强的力量才能解除吧，这不是违背了门楼守护者要维护平衡的目的么。”梦司彦一阵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对于这点，花御臣也毫无办法：“我们能做的，只能尽全力说服守护者……实在不行，就只能硬来了。”

正在此时，赶往学校的花御臣和梦司彦，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光闪到了眼睛。强光一瞬间遍布了整个祈灵镇，又一瞬间缩成了光点回到了出现的地方。

“居然是……佛魇！不好！”花御臣突然大惊失色，一把拉过梦司彦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怎么回事？”刚刚还在想着如何说服夏老师的梦司彦也被这阵强光扰乱了心神，不知为何，他朝着强光来源之地看去时，心中总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出事了，我们先去那里。”花御臣没有多说一个字，朝着强光的来源飞快的前进。

强光的来源，正是试图想要拯救紫都的紫念昙。

佛魇，是一种由强烈的信念而产生的一种魇。当年紫念昙在失去自己的妻子旭昙夕之后，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因此将紫都和紫珺带离了那个必须要成为魇师的家。之后，他为了赎罪，踏上了流浪之旅。在那段旅途中，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选择了运用自己身为魇师的能力，帮助别人解决痛苦。

他遇到过很多的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努力却得不到回报的青年，深陷家暴之中却无法逃离的少女，甚至，和他一样失去了爱妻的男人。这些人经历过的痛苦化作了魇魔继续不断地折磨着他们，紫念昙帮助他们消灭了魇魔，心境也不断地产生着变化。

原本是为了自己而产生的善举，慢慢地变成了自然而然地善心所引导自己进行的活动。累积着的善心日益增多，得到的感谢也日益增多，不知何时起，紫念昙的魇仆，就变成了佛魇。

不仅是为了拯救自己，而是为了拯救他人，这样的紫念昙，得到了这份理应属于他的力量。

他获得了这份可以拯救他人的力量，他也利用这份力量帮助了很多人。他曾经想过为何这份力量不能早一点出现，但是他也明白，正是因为自己得到过的痛苦，才会产生这样强大的力量。而现在，他将用这个力量，最后一次自私地来拯救自己最想要拯救的人。上一次的自己不够强大，这一次。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救紫都。

佛魇终究是因为善意而产生的魇，因此力量固然强大，但是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拯救别人的生命；佛魇可以修复别人的梦境，却没有办法恢复已经崩坏的梦。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舍身”。舍身，顾名思义，舍弃自己来保全他人，一旦使用了舍身，佛魇就会消失，被施展者就会得到救助，同时作为佛魇主人的魇师，自然会意识消散。不过，即使使用了舍身，能够恢复紫都的意识的几率还是不高。

知道这一点的紫念昙，还是无所顾忌地使用了舍身。这是一个父亲，用自己的命为赌注，来救自己的儿子。

“如果不能救你的话，就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赶到了现场的花御臣看到地上的紫都和已经开始进行舍身的紫念昙，很快就明白了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而梦司彦，见自己的好兄弟躺倒在地上并且很明显一副刚经历过大战伤痕累累的样子，马上想要冲到紫都身边，但是却被花御臣拉住了。

“花先生，紫都他……”梦司彦着急地朝着花御臣说道。

“跟我之前说的一样，魇师若是失去了魇仆，就是失去自己的意识，变成植物人。你的同学他……明显是已经失去了魇仆。”

梦司彦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花御臣。从小就开始一次又一次被遗弃的自己，难得会有和紫都一样的朋友，花御臣所说的话，对于他来说，就像之前没能救到紫都的千逸一样，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紫都！！”梦司彦想要挣脱开花御臣的手赶到紫都的身边去。

“别去，不然他就真的没救了！”花御臣连忙把梦司彦拖了回来，“他旁边的那个魇师我认识。应该是紫都的父亲紫念昙，他正在使用佛魇的舍身，虽然几率很小，但是可能可以恢复你同学的意识。”

梦司彦停下了脚步，看向紫念昙。

紫念昙的周边都散发着佛光，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似乎只要被这束光找到， 就可以得到救赎。但是若是看的时间长了，就能看出在光之中的那个人，决绝的心。

“救了紫都的话……他会不会有事！”梦司彦在担心好友的同时，也担心着对好友来说异常重要的父亲。

“不管最后能不能救到……他都会失去意识成为植物人。”花御臣回答道。

“那就快点阻止他！”因为是紫都的好友，所以梦司彦知道，现在的紫都绝对不愿意自己的父亲为自己做这些事。因为即使是自己不在了，还有父亲照顾紫珺，但若是父亲为了救自己也不在了，那就没有人能够照顾紫珺了。所以，必须要阻止这个成功率并不是百分之百的仪式。

“没有办法阻止，紫念昙的决心太过强大，我根本没办法让自己的力量介入。”花御臣此刻也心乱如麻。虽然没有和紫念昙见过面，但是魇师之间流传的消息还是曾听说过的。一个优秀的魇师即将在自己面前陨落，而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叔叔！”突然，梦司彦挣开了花御臣的手，冲到了离紫念昙很近的地方，“请你停手吧！紫都一定不会想要看到最后两伤的局面的！”

紫念昙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与佛魇完成了合体的紫念昙，周身的光愈发地强烈，但是透露出的柔和的气息只让人感受到温暖。光晕慢慢地聚合起来，形成了一束光，照耀着紫都的身体。

“梦司彦！快回来！舍身就快完成了，就算你想要扰乱他的决心也已经来不及了！”花御臣朝着梦司彦喊道。但是梦司彦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着：

“即使不是为了紫都，也请为了紫珺想一想！自己的哥哥不在了，如果连父亲也不在了！她会有多么伤心！”

花御臣看到紫念昙的手微微地抖动了一下，而笼罩着紫都的光，也微微地晃动着。

“我是……我是最强的魇师！花先生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来救紫都的！一定会有谁都不会离开的方法出现的！”

紫念昙周围的光此时变得纯粹起来，金色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

“爸爸！哥哥！”紫珺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面对着眼前让她难以理解的场面，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此时，在那让人无法直视的强光里，出现了一小个缺口。

破绽！花御臣迅速地使用自己力量，而梦司彦的体内也飞出一股神秘的力量。两束力量

光芒再一次笼罩了整个小镇。

失败了么。花御臣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光，慢慢地消散了。花御臣和梦司彦两人缓缓放下遮住眼睛的手，看向倒在地上的紫念昙和紫都。

就在两个人屏息凝神地观察了好久，以为舍身使用失败而自己也没能插手成功之时，紫都突然呻吟起来：“痛死我了……”

“紫都！”“哥哥！”

梦司彦和紫郡都一下冲到紫都的旁边，梦司彦将他了扶起来。

“梦司彦？发生了什么事……紫珺，你怎么也在这里？哦，好像是旭境突然袭击我，我和她打了起来……然后，然后路漠遗出现了……嘶——”紫都想起来自己的双手被折断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抬头看到了倒在自己附近的紫念昙。

“父亲！”紫都顾不上疼痛，朝着紫念昙伸出手去，“父亲，你怎么了！”

紫郡听到紫都的话，也看向了倒在地上的父亲：“爸……爸？”

梦司彦在一旁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紫都和紫珺紫念昙是为了救紫都而牺牲了自己。

“父亲！”紫都用自己的左手紧紧抓住梦司彦的手臂，“梦司彦你告诉我！我父亲她、他怎么了！”

“他……”梦司彦还是说不出口。

“他为了救你，用了舍身……用他的意识唤回了你的意识……”一旁的花御臣不忍见此，告诉了紫都真相。

“不……不！”紫都疯了一般扑向了紫念昙，趴倒在他的怀里痛哭。紫珺也跟在紫都的身后，跪在紫念昙一边放声痛苦。梦司彦和花御臣只能站在一边，默默不语。

“哭什么哭！”突然，原本毫不动弹的紫念昙说了这么一句，紫都立刻起身盯着他看，花御臣和梦司彦也惊讶地上前一步查看。

“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哭成这样呢！咳，咳咳咳咳……紫珺你也是！就算是女孩子也不能这么软弱！”紫念昙严厉地斥责痛哭的紫都和紫珺，而两人则都毫不听命地继续哭着。但这次，是对一家人劫后余生团聚了的，喜悦的泪水。

“成功了？！”梦司彦扭头兴奋地看向花御臣。花御臣则是同样兴奋地点了点头：“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