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西风送归鸦 于 2013-9-21 14:01 编辑
所谓嵇阮,就是嵇康与阮籍。略通文史的人应该都视他们为国民CP了吧(笑,毕竟所有对中国文学发展的概述都离不开这两位,而他们的名字总是被紧紧捆绑,无法分离。
但是不管怎么说写这种东西我真是该去死一死了【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坏掉了吧喂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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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渐起,秋意渐浓。 颠簸于铺满落叶的城郊小道上,阮籍已是身心俱疲。 忽然,他跳下车望向前方,暗淡的双眸霎时被惊恐充盈。 前方没有路了。 似乎在一瞬间,他眼里的惊恐被失落所替代。继而,滚滚的泪水夺眶而出,润湿了他枯槁的脸庞。 默然上车,调转方向。他没有干预木车行驶的方向——此刻的他只任眼泪冲刷双颊,伏在车上的他的身影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这些年,他的几位挚友在司马集团的高压下相继去世,侥幸免死的另一些文人因为对权威的恐惧而噤若寒蝉。作为渴望心灵平静、追求清静无为的学者,世间再没有人能与他拥有共同语言。 他不是顶天立地的救世者,他只是一介书生。血腥残忍的时局已把他的神经彻底击垮,纵然他依靠酒精获得了暂时的麻痹,可过往仍如汹涌潮水,冲毁了他脆弱的江堤。 泪眼朦胧中,他忆起多年前一场发生在秋季的会面——与他生命中最绚烂的春天。
那是一个哀音四起的傍晚,阮籍端坐于灵堂之隅,灵柩中躺着他刚刚归西的母亲。周遭回荡着亲友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充耳不闻;眼前晃动着惨白凄凉的灵幡,他熟视无睹。 他对这些感到厌倦。 难道全世界都被繁冗的礼法束缚住了吗?难道所谓的孝道可以代表人间真情吗?难道世俗观念真有那么不可违逆、重如泰山吗?阮籍望着完全合乎礼仪举行悼念活动的亲友,深深地叹气。 正当这时,一位清癯的文人携着一壶酒、一张琴闯进了他的生活。这位比阮籍年少十三岁的陌生书生与阮籍一道酌酒抚琴,犹如旧交。面对至爱者的逝去,两人共同选择了用金樽来缅怀。 酒能解愁肠。在酒精作用下,两人抨击封建礼教、评判世态炎凉,借控诉以抒发内心久郁的不满。同时,阮籍也逐渐从丧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位文人就是嵇康。 在正统目光的审视中,他们是偏激的,但在他们眼里,刺眼的是这个触目惊心的社会。
扫过面颊的彻骨秋风打断了阮籍的回忆,温暖的过往立马被切换为冷若冰霜的现实。 闪烁着曙光的时代早已过去。几年前由于小人的谗言,嵇康被处以极刑——本就安全感极低的统治者不需要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人来松动自己呕心沥血构筑起的统治根基。行刑那天,阮籍来到了刑场,久久凝视着高台上那张熟悉的面庞。 行刑前,嵇康搬出了一张琴。伴随着无人能解的乐音,抚琴者神情中浓得化不开的惆怅令阮籍终身难忘——他记忆里对嵇康的最后印象与他们的初见竟惊人地相似——飒飒风尘,操琴焚香。 但他深谙,这一次无论他有多么厌倦多么痛苦,都不会有人出现了。 一失永失。
在极端的孤独中,阮籍崩溃了。倚在木车上,他握着酒瓶的手微微颤抖着。良久,他迸发出一阵逢绝境般的嚎啕。他本以为最坏的情况是只留下他一个人走下去,然而现实告诉他,不仅只剩他一人,甚至连路也消失了…… 尽管自己的名字为天下所熟知,纵然自己的才华被世人所欣赏,但永失嵇康的阮籍已经成了一片虚空——纵然身居闹市,摩肩接踵人来人往。 在他对世界彻底失望的时候,世界已把他弃于枯黄的遍地残叶中。那时政坛的主宰早已看清他不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不过司马集团能出于对其才华的尊敬,对这般不拘礼教的文人容忍至此,已能说是绝无仅有的了。 乱世不需要一个天真的人。 木车信马由僵地漫步着,阮籍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先前轻小无助的抽噎变成了酣畅淋漓的嚎啕、变成了不顾一切地倾诉与宣泄。 又期路穷。 终于,道路消失了。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终于,一直笼罩于现实上方的那张阴暗的网狞笑着落下,将他束缚得无力逃脱。
再饮一壶烧酒,阮籍依稀想到若干年前游览广武山时面对山峦叠嶂层起彼伏,他怅恨无奈地发出的那声叹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时无英雄。 故竖子成名。 下车驻足,时光凝固了他清癯的背影。 秋风萧索,秋意确是日益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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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乱世无以铸英雄,这似乎是一条亘古不变的定律。
他生在乱世,却没有英雄式的传奇。 他只是一介布衣——至始,至终。 魏晋时期动荡不安的政局令他万分嫌恶,世风日下的现实与污秽肮脏的社会风气令他百般憎恨。既然不能兼济天下,那便只能独善其身。因此,他毕生之梦,便是清净、无为地度过一生。 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这是他的主张; 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这是他的理想。 所以,纵然有满腹才华,他也乐意在远离喧嚣的乡间,依傍着泥土的气息静静地打铁。
遥想千余年前一个祥和的下午,垂柳轻拂,斜阳暗淡。洛阳城郊的一间茅庐旁,他抡着铁锤,向秀拉着风箱。铿锵有力的锤声中,他的笑容满意着幸福。淡泊名利带来的幸福使他产生了身处理想世界的错觉。
他天真得就像个孩子。 然而,远处驶来的仪仗队撕裂了这份微妙的平衡。在人群簇拥下,一个名为钟会的新贵向他走来。 他知道钟会的来意。几年前,还是一介儒生的钟会曾怯生生地把新作塞进他的窗台,而现在平步青云的钟会大张旗鼓地来访,还能有何目的? 不过是邀请入仕罢了。 若干年前,他的挚友山涛也曾情真意切地向当政者举荐他为官入仕,得知此事后他悲愤不已,泼墨挥毫写下了流芳千古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以示抗议。 钟会,难道你要我重蹈覆辙吗?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政治是他最不愿触及的地方,他注定是个不受束缚的人。 平静、淡然,这是他的布衣情怀,也是他在如浑水般污浊的乱世里,残余的尊严。 站在郊区干净的风中,他轻蹙双眉——他无法理解钟会与山涛为何践踏这些被他无比看重的东西。 被达官贵要们包围的钟会没有料到自己会遭遇如此尴尬的冷场,一怒之下策马扬鞭离开的钟会心中想,自己一定是受到了来自他的沉默的羞辱。 余光扫向群马离去时扬起的小小尘埃,他下定决心般开口问道:“所闻何而来?所见何而去?” 钟会迟滞片刻,应答时声如蚊蝇:“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钟会没有回头,他也没有选择目送。或者说,茅庐边神色如常的他打铁的节奏并未紊乱分毫。
他逐渐忘记了钟会这位冒失的闯入者,可钟会,不可能忘记那个下午他在无数人面前用冷淡的态度为自己献上的一记耳光。
那个无形的耳光自然不会发出声响,但它却真实、响亮地打在了青史脸上。 数年之后,当他为朋友身陷一场本部难缠的官司时,钟会适时地对司马集团进言道:“此人暗中谋逆,与不孝者同流合污。”于是,他站在的刑场上,迎着满是杂质的市井风尘。 无视三千莘莘太学学子的请命,他被判了死刑。
临行前他环顾刑场,却迎上了一双熟悉的瞳。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不知道那双瞳属于自己的哪一位朋友。他也没有机会去问了。
就如同时期无数单纯任性的文人一样,为了捍卫内心的一点儿本真,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也许他用性命坚守的只是自己在乱世难以保全的灵魂。 他是嵇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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