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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十画（无剧情耽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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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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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13 00:37: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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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把自己扔在床上。

　　他一点都不想睡觉。跟人合租了个顶楼小公寓，一室一厅的破房子，夏天漏雨水冬天漏雪水，他受不了，请人刷了两次墙漆，屋顶还是有一块一块的深色印子。啧，真他圌妈圌的难看。

　　觉得难看了他也还是瞪着眼睛看，眼眶被撑酸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屋顶看见一行字：你又被甩了。

　　又被甩了。被甩了。妈的。

　　女人是个神奇的物种，她们的肉体与灵魂是拆分开的，同样道理她们的爱也是可以拆分的呵。妄图单纯以占领子宫的方式占领一个女人的男人都是傻逼。很不幸他刚知道他成了个傻逼。

　　 M直挺挺地躺着，连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也权作没听见，反正能在这屋子里出入的除了他就是他的室友N。N不知道又买什么了。听着客厅里传来的窸窸窣窣塑料袋声和隐约的叮当碰撞声M想。算了吧管那个傻逼买了什么呢他都没兴趣。他·没·兴·趣。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几乎就在门“吱吱”痛叫的瞬间M闭上眼睛就好像自己睡着了一样。　
　
好半天都没动静，直到，N说“装毛啊眼皮还抖呢”。听着他说话M只觉得厌倦。他没有睁眼，彻头彻尾当自己是一个死人，然后他察觉到N结实的身板重重砸在床上，同时N的胳膊刚好压在他肚子上。“操！”这回M可不干了，他拎开N的胳膊翻身坐起来对躺着装死的N怒目而视，“蹬鼻子上脸了你还？”N可比他淡定多了，闭着眼睛装听不见。M一口气窜到喉咙眼里，又想了想他跟这贱人计较个什么劲儿呢？于是他重又躺了回去，这回他打定主意，就当自己死了。

　　真奇怪，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颠仆浮沉历尽沧桑，他为什么不死呢？死后无知，多轻松多诱人，为什么去死比活下去还要难呢？

　　这样胡思乱想着最后M真睡着了，他梦见深海。他悬浮在黑暗的水流中，水压从四面八方细密刺来，他的五脏六腑正缓慢地移位，扭曲，变形，斌痛。他近乎变态地从中享受快感。直到他感到自己毫无预兆飞速下沉。他睁开眼睛，温暖的夕阳色让他的瞳孔收缩，险些流出眼泪，N个贱人……N还在执著地摇晃他，“喂，喂你晚上吃面不？”M摆摆手，熟悉的厌倦感又从骨头里透出来瞬间占据全身神经。N可没察觉他的负面情绪，他跳起来开心地说“太好了泡面就剩一袋儿，你要是不吃我就不用买了！”他转身就走，M瞪着他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谁知道N到门边时又停下来回头补了一句，“对了你明天别忘了买面，不要酸菜味儿。”
　　操！
　　 M扔出去的枕头砸在已经关紧了的门上，软趴趴地滑落在地。失恋时好歹得用哥们儿一起疯一晚来治愈，他呢？窝在这破房子里，唯一能看见的带活气儿的就是N，连特么啤酒都没有。
　　啤酒……M跳下床往外冲，到了门边竟然还不忘捞起枕头漂亮地一脚送它回床上。客厅的灯没开，N开着电脑不知道忙活什么，还要兼顾着吸溜上一口泡面。屏幕的光折到他脸上成了荒诞的图画。
　　 “我让你帮我买的啤酒呢？”
　　 N冲茶几上的一推东西挑了挑下巴。
　　 M扒拉开塑料袋儿，捞出个易拉罐。“这什么玩意儿？鸡尾酒饮料？”M念了一下罐子上的字，顿时炸了毛，“N你他妈！你买什么东西糊弄我？”他转了一下罐子，“卧槽还水蜜桃的！”
　　 N抬起头来:“嗯……？”
　　他又来了。每当出了什么事被问及时他总是先这么嗯一声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样子。
　　他迷茫地盯了一会儿M手中的易拉罐，才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就那一罐，尝尝呗，别的都是青岛啊。”
　　谁想尝那种娘娘腔专用酒啊。M把那罐子丢到沙发上，开了一罐青岛啤酒。
　　他刻意高高仰起头，充分体味低温液体滑过喉咙食管进入胃里时那些肉壁亢奋收缩带给他的奇妙感受。真他妈的爽。

　　夕阳漂亮的橙色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灰败下去。M眼角能捕捉的只有笔记本屏微漠的光和披拂着光影的N的脸。M感到N是寂寞的，尽管他忙来忙去每天都似乎很充实的样子，但寂不寂寞跟忙不忙跟身边有多少人都没关系。M弯身又捡出一罐啤酒冲N晃了晃:“喝不？”这次N极快地伸出手，掌心朝上:“要。”干净利落极了。M没再说什么，把啤酒扔给他。

　那罐啤酒顺利地随着N喉结的上下滚而消失了。
　　一大袋子啤酒都消失在两个人的胃里，笔记本屏早黑了，最后M的目光空落落地定在窗外。那里有车水马龙红灯绿酒可惜M看不见，他能看见的只有为了省钱只开了半边的路灯，还有静默蜇伏的由近及远一幢幢的黑黢黢的楼。酒精上头他浑身提不起力气，意识却格外清楚。这种感觉就像被女人甩，M想。
　　表面看上去被打击成废物，其实智商根本没被拉低，等着吧他还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所以爱情算什么啊，所有的死去活来难舍难分切肤之爱钻心之痛到最后只用两个字就足以形容:呵呵。
　　呵呵要不要为那个女人剖开胸膛把她的名字刻在心脏上以防忘记？要不要为了她以尸骨铺路等她践踏等她日后祭奠？如果做不到就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醒过来。闭嘴。醒过来。把她的一切都掐断自心脏里连根拔圌出，等模糊的血肉慢慢好起来。

　　他偏开头。N明显喝多了。喝多了的N并不闹腾，只是老老实实地仰躺在沙发上，脸上自欺欺人地盖了一张面巾纸。他也喝多了，竟然觉得眼前一切都浮着一层红雾。他揉揉眼睛又抹了一把脸，红雾散去了些。他摇摇晃晃走到沙发旁推了推N，N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坐起来，规矩得跟个小学生似的，只是眼睛还紧闭着。那张面巾纸无声地滑落。M伸出手去，面巾纸刚好擦过他的指尖，他的手并没有停下，而是微微颤抖着伸向N的脸，终于轻轻抚摸上去。

　　 N对此一无所知。呵他知道什么。要毕业了他在一本正经地准备简历查资料找工作找工作找工作，他投了那么多简历他甚至不知道哪家录用他的可能性比较大。换句话说他其实对未来一无所知。提起一无所知这一点到底谁比谁好多少。

　　未来就他妈是个女人吧。怕她变心所以小心翼翼捧着她护着她，她把你拼命踩在脚底下，转身就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另一个。妈的。

　　 M并没有碰到N。酒精作用他的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他晃悠两下终于让自己准确地瘫在沙发上。他觉得累，这个念头一起他顿时觉得全身上下的力气潮水一样退去，他闭上眼睛想他受够了。N忽然歪了一下然后头就砸在他肩膀上，他也毫不客气地向N那边歪过去。他们互相倚靠着在文艺的深夜里睡着了，满身都是恶心死人的酒味。月光碰到墙壁哗地垂落下来微漠的一层，N时急时缓地打起了呼噜。这就是生活。

　　第二天M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还算稳当地睡在沙发上，身上胡乱堆了四个沙发靠垫，一看就是N那个傻逼干得出来的事。宿醉的杀伤力堪比有人往他脑袋里扔了个原子弹，一百多亿个脑细胞瞬间就都没了，只剩下哀鸣。对，尖锐的哀鸣几乎就要把他的脑壳穿透了。他按住脑袋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什么声响都没了。这房子安静得吓人，于是M知道N不在。但凡他在，就会千方百计弄点声音出来。

　　刹那间正常的感官回归。眼眶是酸的嘴巴是干的还有腰很痛。M猛地坐起来，手在沙发上划了两下竟然摸圌到一个易拉罐，是N买的可笑的鸡尾酒饮料，昨天M顺手把它抛到沙发上，结果就是这玩意儿一整晚都硌在他腰底下。N那个蠢货……把人扔在沙发上之前不会把沙发上的东西都收一收么……　

　他好半天才爬起来，手机告诉他北京时间13:14，真是个意外的吉时。就这么一个晚上，他收到不少短信，他皱着眉一条一条地翻，光是垃圌圾短信就三四条，然后是学委的短信，导员的短信，最后……是她的。“我真的爱过你，只是现在太累了，所以就这样吧。”

　　爱。爱么，有多爱。

　　目光所触及的一切都模糊了M好半天才看清了那个爱字，也只看清了那个字，半晌他发出了“嗤”的一个笑音。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字了。他划了一下屏幕开始回短信：“我也不爱你了。”所以你看，没什么，不就是个一拍两散的事儿吗谁念念不忘谁他妈的就是个傻逼。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屏幕上滑动，写到爱字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放慢了速度及其用心。

　　一画，他不爱了。

　　两画，所以爱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三画，四画……

　　爱字有十画。

　　写完最后一画时M忽然冲着屏幕冷笑一声，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掉了自己的回复。他瞅了一眼沙发，上头只有那罐鸡尾酒。他捡起那个罐子向厨房走过去，扬起手，多么简单啊只要他胳膊一抡这玩意儿就进了垃圾桶，可是他一定是脑子抽了。他打开冰箱，把易拉罐放了进去。

那天N很晚才回。又一天M睁开眼睛N已经不见。连着几天都这样，M觉得心口莫名其妙地发堵。又是晚上，他躺在床上扯着被子蒙住头，然后就听见开关门声，为了刻意放轻而格外迟缓的脚步声，然后他知道N进卧室了。
　　心口越来越堵。M听见N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他觉得这声音像风一样而他的心脏就像是蝉蜕。。明明壳已经空了，以为已经无所谓了，没想到还不能够无动于衷。
　　磨蹭好久，N似乎终于躺下来，M忍不住，把被子往下一拽，露出脸来：“N你躲我？”
　　 N转头对着他：“嗯？”又是这种迷茫无辜状况外的声音。
　　 M攥紧拳头，心头噌地窜起一撮小火苗。不能生气，没什么好气的……他嚯地翻身正对着N，“你嗯什么啊，有什么话不会说吗还躲猫猫？你他妈幼稚不幼稚？”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早上我去图书馆占座啊，晚上我有兼职了，但我早上七点才起啊是你太晚了吧？”
　　黑暗里M盯着N的脸。明明离得这么近，他却连N的眼神都看不清。隔了好久，他才“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躲就躲，没躲就没躲吧，反正……要毕业了。
　　要毕业了，拍毕业照了，毕业典礼了，毕业了。毕业，毕业，毕业，连带着这个夏天无端漫长起来，看不到尽头。一个两个的都说想聚会，那就聚会，无非是吃饭唱歌一套下来。吃饭时喝酒，到了KTV还是要喝酒，如果面对一个人嗓音颤抖几乎要字不成句，如果面对一个人热血沸腾恨不能彻夜长谈，只需与对方对视三秒钟，然后喝酒，好像喝下去就证明了对某个人会永远记得，好像可以连同这辈子想对某人说的话一起喝下去。如果能真的这样，就好了。
　　最后又是真心话大冒险，多俗气的一个游戏不是？可是为什么几乎每一场聚会都要靠它来达到高潮呢。M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N就坐在他身边。其实他好久都没和N这么挨在一起坐一会儿了。毕业后不久他们也不会再继续合租那间房子，这就是毕业，用大家共同的一个结局换取无数个新的开始。多不舍得，多怕不值得。
　　那个女生选了大冒险被强迫告白还结结巴巴的，就这么点胆量，有种选真心话啊。有种讲句真话啊。有种向真正爱的人告白啊。呵。有种的人才不会不舍得，更不会问值不值得。
　　骰子又被抛起来，一群脑袋过去看点数，N也凑上前，忽然这群人炸开锅了一样开心地叫着他的名字：“M！M！M！”
　　这次中招的是他。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又没能笑，说：“大冒险。”呵呵其实他同样不会选真心话。他顾忌，他怕。有个女生指着他笑着叫他和N热吻一分钟，这个惊世骇俗的主意出乎意料地高人气，全场似乎得了默契，集体拍手高呼“热吻，热吻”。
　　 “诶诶你们别伤及无辜啊！”
　　M听着N连连告饶的话偏过头去，看见N红透了的耳根，心情忽然好到爆。他把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扯着衣领强迫N面对他。
　　 “你别乱来啊M！”N闭着眼睛大喊，结果众人都笑起来，M也笑，下一秒他就和N嘴唇相贴了。他感觉到N身子一僵。N怕了。全场静了两秒钟，就听见有人大喊“拍照留念”，M推开N笑容盛极，“都干嘛呢看猴戏啊？不是说一分钟吗有没有人计时啊？”就有人笑着说当然计时啊你们有种再来。
　　有种再来。

　　 M重新拎回N，粗鲁地把嘴唇贴上去。

　　最初真的只是简单的嘴唇相贴。不知道谁先按捺不住恶作剧舔了谁的唇，一个试探点开了一场烽火。唇与唇辗转缠绵互相厮磨，谁食髓知味试探着要用舌头攻占对方的口腔。于是舌与舌互相吞吐进退厮杀。又是谁输得不甘心。就把自己专属的牙膏味道直灌满对方喉咙，谁力不从心谁把身心双手奉上。就吮吸尽了对方的津液谁不贪婪谁等着看自己如何被拆骨入腹。就顶弄到对方的喉咙谁怕谁谁是胆小鬼。谁吻得太笨害牙齿互相磕碰。刺痛也要继续纠缠。窒息也要继续纠缠。放空思绪封闭五感继续纠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临别聚会，许多人事后想起都说和黑白默片没什么两样，唯一的亮色就是M和N那个绵长而又惊心动魄的吻。大家嘻嘻哈哈调侃着说他们会不会假戏真做，却没有人知道聚会结束之后明明住在一起的两个人却不是一起回去。
　　 M近乎是逃一样回了出租屋。那个破房子什么地方都不对，M拎着抹布擦了冰箱，窗台，还是不对。不知什么时候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没有人往他身上堆沙发靠垫。
　　N没有回来。
　　夏天真长啊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一样，每次挂掉家里人的电话M都忍不住这么觉得。爸妈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快了，具体的时间他也不知道。可是每一段等待都是有尽头的。他等的不会回来，他就真的该走了。
　　很多东西他都懒得带走，索性成箱扔掉，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行李袋的东西，那就是他将要带走的大学四年。最后看了一眼那间破房子，M吸吸鼻子，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N手一抖把钥匙掉在地上。好像很久没见了，间隔一个来月好像也没多久。N捡起钥匙含糊地问候一句“才走啊”，M低声说“是啊”。
　　沉默。
　　 “我走了。”
　　 “嗯你走吧。”
　　 “那我走了。”
　　 “嗯那你走吧。”
　　M转身下楼梯，行李袋在脏兮兮的楼梯上蹭来蹭去，M存心放任。到缓步台的时候他猛然间回头，N还没进去，正看着他，目光复杂难辨。
　　 M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再见，再见。
　　这次他真的走了，一鼓作气把行李袋提在手里脊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打了一辆车，跟出租车司机说去济南站的时候他只觉得累，从骨头里开始的累，迸发出来时他几乎想就这么闭上眼睛睡上个三天三夜可他没有。他透过车窗走马观花而又无比专注地观看这座城市。街边的楼几乎没有新的，只是行道树多。景色瞬现而流，他似乎把经过的一切都看在眼底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夏天太闷热，他总觉得这个城市的色调就是阴郁的。愣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大概是车窗太脏，结果不知哪根筋搭错，他开始用手擦那面玻璃。
　　脏的就是脏的，偏偏M跟它较上劲儿，那些粘在玻璃上执意不肯滚蛋的脏东西他用手指去一点点清干净。
　　等M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猛地一惊，手指在玻璃窗上划过横向的一道子，那么用力他的指腹甚至隐隐发烫了，他狠狠一愣。
　　他开始在车窗上写字。一笔又一笔，玻璃上几乎留不下什么痕迹，他却写得不知疲倦极为用心。
　　他写的是爱字。
　　一画，他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
　　两画，三画……
　　爱字有十画。
　　出租车停在火车站附近的一条林荫路上。M下了车，路两旁的梧桐树还很丰满漂亮，连透下来的阳光都像是绿色的。他却看到地上有落下来的彻底干枯了的叶子。M笑笑，准备步行走进火车站。
　　这个漫长的夏天大概真的快要结束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