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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晓之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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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20 07:56: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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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节一节发还是太少了……
╮(￣▽￣")╭ 那就一章发一起好了……

1.无所适从的愚者

11:53 PM

余智水走在夜晚静谧的道路上，听着四周的虫鸣，吐出苦恼的呼吸。

余智水是个凡人。当然，在凡人中，他算是不那么平凡的那种类型。在班上学号排第一，考试时常名列前茅，运动全能，长相不赖。至少在他就读的新建二中，他是个不高不低的名人，也曾经走在路上被不认识的学生叫出名字，收到过三封左右的情书。

可是他的能力仅仅处于稍微强过普通人的程度。新建二中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中学，他却无法进入为特优生准备的尖子班，只能无可奈何地满足于普通班前列的成绩，日复一日地固步自封。如果他自己对此没有自觉，沾沾自喜于所取得的成绩也就罢了。可问题偏偏在于，他虽然对目前自己的能力并不满足，却在求强的道路上处处碰壁，找不到能让自己更进一步的方法。

重复的作业和无法实现的希望是烦恼之源，而烦恼又是诸事不顺之源。这一次月考，余智水的成绩第一次跌出了三名以外，因此，他在回家之前受到比他还要焦急的班主任的亲切接见。而在是否单相思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过久的结果就是，今晚他回家的时间比平常要晚了两个多小时。

余智水的父母都是小学老师。与小学松散简单的学习内容相反，他的父母十分重视他日常行为的规范——简单来说，就是他家的门禁很严。十点钟之前如果不到家，他的父母就会锁上铁门，把晚归的儿子关在门外，若不花上少说半小时恳求道歉，甚至有可能落得在楼道里露宿一晚的下场。一念及此，余智水本来就因为疲劳而迟缓的步伐又慢了三分。

流年不利。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拖着沉重的步伐，他转过熟悉的转角，拐进平时经常走的幽静小巷。这条不长的巷道前方，就是他大门紧锁的家。他将苦苦哀求半小时甚至更久，直到他的父亲睁着惺忪睡眼出来开门，温柔而严厉地瞪他一眼，命令他洗漱完早点去睡觉。

本应是这样的。

而现在，强盗的匕首顶着他的喉咙，那股从刀锋透出来的凉意从他温热的皮肤贯穿脊髓，让他混沌的神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彻底惊醒。

他在离家不到五分钟的地方遭遇了抢劫。

※

“把钱给我！”劫匪低声吼道，余智水感觉到他的声音和他的匕首一样颤抖得厉害。当然，他并不可能因为劫匪是个新手就感到庆幸。他的腿也一样抖个不停。

“别磨磨蹭蹭，快点拿钱出来！”劫匪看到陷入恐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余智水，反而显得比他还要着急。他再次出声威吓，并且不知他是否认为光是恐吓不足以逼迫眼前这个猎物拿出钱包，余智水明显感到顶在喉咙上的匕首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努力转动眼球，绝望地发现在可见范围内，没有任何第三者的影子。

他哆哆嗦嗦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零散的小额纸币。劫匪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钱，紧张地点过数之后，发出不满的哼哼。余智水看到劫匪把钱收进裤子的口袋里，稍微放松了一点用匕首顶着自己喉咙的力道……

然后疼痛在他的右脸上炸裂开来。

右耳嗡嗡作响，被牙齿咬破的口腔黏膜渗出腥甜的味道，喉咙因为猛烈的摆头被匕首划破，传来微弱但尖锐的疼痛。余智水的大脑在一瞬的空白之后理解到，自己应该是被劫匪抽了一记耳光。我的人生也许会结束在今晚。意识到劫匪明显想从自己身上榨取更多钱财，余智水不由自主地这么想着。

这时，余智水瞥见了黑影。

※

首先是一只乌鸦落在了劫匪的身后，它收起翅膀，冷眼看着低沉地威吓着猎物的劫匪。接着从路边没盖好的窨井里蹿出了一只硕大的老鼠，它有油亮肮脏的皮毛和与乌鸦一样冰冷的眼睛。它径直跑到乌鸦的身边，嘴巴毫无预兆地咧开到不可思议的大小，把个头不小的乌鸦一口吞下。

接着，老鼠开始痛苦地抽搐。它全身的每一寸皮毛都剧烈抖动，不算小的爪子频率极快地一张一合，鼻翼扇动，嘴角滴下浓绿的浑浊液体。伴随着尖锐的嘶嘶声，它的毛孔向外喷出白色的雾气，雾气带起地上的尘埃，尘埃缠绕着雾气，二者混合成奇怪的形状。

最后是一声巨响。

劫匪惶惑地转过脸，不安地看着发出异常声响的、被浓雾和灰尘掩盖着的身后。余智水感到劫匪的匕首离开了他的喉咙，他本应该逃跑，可是他的两腿抬不起来。一股比身处刀锋之下还要浓重的恐惧攫住他所有的思维。他不想留下，可是心中涌起的奇妙感情把他钉在原地。他惊骇地发现，他心中的雀跃压过了恐惧。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接下来有什么会出现。他甚至毫无理由地觉得有什么一定会出现。

他意识到，好奇心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通用的好品质。

※

仿佛回应着余智水的期待，一件披风从浓雾中倏忽出现，干脆利落地把弥漫空中的尘埃割裂成两半。接着披风一转，扇子一般驱散了一侧的浓雾，显现出一个枯瘦却干练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他的眼神像吸食过三十年强力胶一般混沌无神，眼窝深陷而且熏黑，脸色苍白，颧骨高耸，两颊瘦得可以看见下颌骨。他很高，高得能让那个五大三粗的劫匪抬头仰视。他也很瘦，从长袖夜礼服下露出来的胳膊瘦得如同一打扎成一团的免洗筷。

说到长袖夜礼服，男人的装束奇怪到可称滑稽的地步。他披一件红色衬里的黑色披风，穿着一身正式的黑色礼服，礼服的袖口裂开大大小小的口子，甚至还沾有透明的可疑痕迹。但他头上却戴着崭新的黑色礼帽，帽檐的前端，一块猩红色的、内部刻有十字架的宝石压着一根暗红的野鸡毛，两根小小的獠牙从两侧固定住宝石，将之稳定在不甚牢靠的帽檐上方。一根崭新的红色领带随便地缠绕在男人的脖子上，上面夹着三个黑色的蝙蝠胸针，在微弱的月光下闪出不祥的光辉。

从烟雾中出现的男人悠闲地打了个呵欠，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黑色的手杖，手杖上方雕了一只花纹繁复的金色大老鼠。他抓住老鼠的头部，一瘸一拐地走到仍然目瞪口呆的劫匪和余智水面前，拍拍劫匪的肩膀，友善地笑了笑，问道：“这位先生，很抱歉妨碍您的工作，但我想借您的抢劫对象一用。能否请您暂缓抢劫，或者最好，能够更换抢劫的时间或目标？”

也许是第一次在抢劫现场听到敬语，又或者是被男人奇怪的出场方式所震撼，手上紧握着匕首的劫匪满脸困惑地点了点头。

“实在是不胜感激。”男人笑逐颜开。他亲昵地挽住仍然混乱着的余智水的胳膊，想要把他带离阴暗的巷道。

劫匪终于回过神来。眼看自己认为还有榨取价值的猎物将要被奇怪的男人带走，他发出一声惶惑的低吼，挡住了男人和余智水的去路。他挥舞匕首进行威吓，握住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余智水能看到劫匪手上突出的关节和血管，还有他尽力掩饰却无法控制的细小颤抖。他在恐惧，余智水想，更胜于我。

挽着余智水的男人困惑地歪了歪头，似乎对已经答应放走猎物的劫匪仍然挡住自己的去路感到不解。他停下前进的脚步，微笑着问道：“我和这位先生接下来还有要事相商，可否借过一下？”

劫匪因为男人好整以暇的态度露出动摇的表情，好像不敢相信一个正常人对着匕首仍然能够无动于衷。他似乎咕哝了一句什么，声音实在太小，小到那个奇怪的男人一边皱起眉头发出表示疑惑的声音，一边向他靠近，以便能够听得更清楚些。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劫匪突然昂起头，用撕裂般的嗓音大喊大叫。同时，他胡乱挥舞着手上的匕首，向猝不及防的男人刺出一刀。

寒光一闪！

千钧一发之际，被男人强行挽住的余智水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向后一跳，扯得那个奇怪的男人一个趔趄，踉跄两步，堪堪避过劫匪闪着银光的刀锋。失去平衡的男人向后倒去，撞倒来不及闪避的余智水，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劫匪狞笑着握住匕首，向余智水的胸口刺下去。

倒在地上的余智水看到劫匪张狂的笑容。他应该是认为这个怪人不堪一击吧——余智水如是想——虽然说不堪一击也算正确。避无可避的他露出无奈的微笑，然后他闭上眼睛，静待匕首刺入身体——满怀急迫的恐惧和对痛楚与死亡的一点好奇。

※

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

余智水睁开眼睛。映入他眼帘的是优雅地微笑着的奇怪男人和面无人色的劫匪，以及一只把匕首和劫匪的右手一起含在嘴里的，花样繁复的金色老鼠。

男人紧紧握住手杖末端，支持住了劫匪即将刺到余智水胸口的一击。黑色手杖顶端，本以为是雕刻的金色老鼠张开硕大的嘴巴，把劫匪的匕首和手一并咬住。金色的尖锐獠牙深深咬进劫匪看似久经锻炼的肌肉里，鲜血顺着伤口流进老鼠的嘴里。老鼠满足地眯起眼睛，从它的嘴里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咂嘴声。

劫匪脸上的血色急速消退，他才意识到他惹上了一个不该惹上的敌人。他嚣张的表情早已荡然无存，绝望的眼泪顺着他肥厚的双颊流下来。他语无伦次地请求黑色的男人，反复声明自己的不得已，其间夹杂着一些啜泣声和剧烈疼痛带来的吸气声，并无数次试图将他的手臂从老鼠的口中拔出来，每次不成功的尝试都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拿着手杖的男人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顺便扶起有些脚软的余智水。他的嘴角仍然维持着优雅的弧度，可是任谁都能够看到他双眼中燃烧着的怒火。他无视劫匪凄惨的求饶，对金色的老鼠下了个简单的指令：“杀了他。”

老鼠眼中红光一闪而没，随着红光的出现和消失，劫匪的整条右臂发生了可怖的变化——黝黑健壮的手臂瞬间变得煞白而皱缩，覆盖在表面的皮肤角质化，如同鱼鳞一样片片落下，露出因为缺乏液体而缩成一团的肌腱。仅仅几秒钟，这条手臂就变得通体惨白，布满病态的突起，像足一根枯槁的桦木枝桠。

黑色的男人看看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不省人事的劫匪，脸上满是鄙夷的神色。他拄着手杖——老鼠自觉地放开了毫无血色的手臂，吐出沾满胃液的匕首——一瘸一拐地走到劫匪的面前，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劫匪的衣领。余智水看到他口中隐约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在月下反射出诡异的银色。

不知为何，余智水心中突然生出一点对这个救自己脱困又被自己救了的男人的厌恶。因为他发现，不管他如何欺骗自己，他都必须承认眼前这个男人不但不是人类，而且属于足以对人类产生威胁的种族。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他对自己说，更别说这个男人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人。能否保证这个男人在吸干了劫匪的血之后不会把我当做下一个猎物？大概不能。绝对不能。

这个怪人看起来好像吸血鬼啊。余智水想。

所以他拔腿就跑。

他用尽全力奔驰在新建县年久失修的巷道中。黑暗如影随形，它们在他的身后张牙舞爪，变幻成各种曾在梦魇中折磨过他的形状，冲过建筑物投下的阴影也教他胆战心惊。可他最害怕的，还是身后时不时传来的声响。那是什么东西敲击瓦片的声音。余智水毫不怀疑，那个奇怪的男人现在正抓着那只金色老鼠的头，昂首阔步、并且带着笑意地追逐着自己，就像一只追逐着已经被吓破了胆的老鼠的猫。

对于一个愚者来说，这真是最糟糕的一晚。余智水一边狂乱地喘着气，一边给这个即将开始的夜晚下了个恰如其分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