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君尧
浑浊的水面，偶有涟漪泛起，皱起的水波扰乱了水面上的画面。梦司彦凝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身后隐约有白色的烟雾浮现。
“梦司彦……梦司彦……？”有谁低声地带着不确定的口吻呼唤着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想回过身去，却动弹不得，只能将视线集中在面前的倒影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很久，梦司彦紧绷的神经略微松了下来，突然一股大力将他向水面推去。
所有的感官都被放慢了许多似的，梦司彦清楚地看见自己一分一毫地接近水面，耳边的风声被拉得十分漫长，像是某种怪物濒死的低吼。在自己的鼻尖无限接近水面的时候，梦司彦看见自己身后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他的嘴唇似乎有些起伏，像是说：“梦司彦……？”然后他落入了水中。
“梦司彦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梦司彦猛地一惊，一下子窜了起来，腿部由于突然运动而抽起了筋，身子不禁歪向一边，顿时低声的笑从四面八方传来。幸好旁边的同学扶了他一把，才使他勉强站稳。梦司彦看着坐在前面的千逸对自己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眼神有些暧昧的看向自己，于是回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好了，梦司彦同学，不要和其他同学打眼色，请你出去做一百个蹲起，然后去洗手间淋一把水再回来。千逸同学，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台上的老师显然对梦司彦的行为十分不满，在用威胁的眼神丢了几个祈使句给梦司彦后，又将锐利的眼神转向千逸。
“呃……老师，这个……”千逸明显也是没有听课的，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答案来，最后也被老师丢了几个祈使句后被罚站到走廊。两个人开始无奈地做起了“课间运动”。
自从花御臣在梦中提醒梦司彦寺庙中有不妙的现象后，梦司彦便总是被梦魇，晚上睡得极不安稳，导致瞌睡频繁。一开始症状还比较轻，演变到现在越来越重，就算是打个瞌睡，都不得安宁，总是隐隐约约听见别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这些全都让梦司彦莫名恐慌，却一时半会找不到一个有效的解决办法。
也许要找一找医生了……还是去问问花先生？他好像对这一切的怪事都比较清楚。不过在此之前，要弄清楚他的行踪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啊哈——”做完蹲起，梦司彦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晃晃悠悠的向洗手间走去，他真的需要冷水来让自己清醒一下了。
放学后，三人组照常地聚在了一起，千逸常规的和紫都开始没边没际的聊天，时常爆出几声大笑。而比起那两人的活跃，迈着虚浮的脚步的梦司彦活像只鬼魂跟在他们的身后，浑身颓废的气息不说，眼眶下的黑圈趁着苍白的脸色，还真有几分冤魂的错觉。
“喂，梦司彦，你最近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吧？据说被女鬼上身会吸尽阳气，最后会死的很惨哦……嘿嘿……”千逸一边做着夸张的动作，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最后还诡异地笑了两声，梦司彦的寒毛都竖起了大半，当机立断地打断了这个话题：“世界上哪有什么鬼魂……千逸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梦司彦摆了摆手，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一般这个时候千逸就会停下关于这个的讨论，但今天却有所不同。“这世界真的没有鬼吗？”千逸突然用起了严肃的语调，让梦司彦不习惯地愣了一愣，“也许，你认为的鬼，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呢？”
像是一个火花跳跃在脑子里，梦司彦的脑海中飞快地流过了许多画面——行踪诡异的花御臣，寺院僧人的异常，自己的梦魇——这一切难道仅仅只是巧合？梦司彦想开口询问，却对着千逸回复正常的笑脸哽住了喉。
要怎么跟千逸开口问这些奇怪的话？绝对不能再把其他人卷进这乱七八糟的事件里了。梦司彦在心底默默警告自己。
“对了，说起稀奇古怪的东西……”梦司彦掏了掏口袋，摸出两个光滑的黑色卵石，它们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芒，很是漂亮。“以前寺里有这些石头吗……？”他自言自语着，仔细观察卵石的纹路，完全没有在意眼前的路，冷不丁地突然一撞，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
“啊……不好意思，同学，有伤到吗？”一把温柔的女声传来，梦司彦抬头看了看来人，有些面熟。“没有，你没事吧？”“没事。”千逸带着戏谑的口吻附在梦司彦耳边说：“诶……是美女老师哦，你很走运嘛。”狠狠地瞪了一眼千逸，梦司彦才帮忙把散落的书从地上捡起：“给，不好意思了，我没看路。”“没关系。”梦司彦瞟了一眼别在左胸上的标签，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夏君尧。
“啊！”等走出几步路后，梦司彦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脑筋来，“老师！等等！”紫都也学着千逸打趣道：“哟，还真追着美女老师去了。”梦司彦懒得理那两个没心没肺的人，追了上去。
放学时虽然人比较多，又是逆着大部分人流，看不清前方的状况，但是也不会到连个刚刚擦肩而过的人都找不到吧？梦司彦有些懊恼地躲避着人群，最后在图书馆前停下。
“啊啊，又白跑一趟。”微微喘息着，梦司彦将手搭在图书馆一旁的栏杆上，有些无奈地望着大门上盘踞的铁锁，叹息一声之后只好转身回去。千逸和紫都那两个混蛋一定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早早就走了。
“同学，你在找谁吗？”原本处于失望中的梦司彦听见了这个声音之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确认了来人之后，有些兴奋地说：“老师！我找你！”
夏君尧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梦司彦这才觉得失态：“老师……我找你咨询一下关于心理的事情……”“啊，你就是前几天一直来找我的那个孩子吧？真不好意思，最近走的都挺早的，害你白来几趟。”明白经过后，夏君尧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不介意的话，去里面坐坐吧，要咨询什么你慢慢说。”
“啊……？图书馆已经关门了啊。”梦司彦指了指门上的铁锁，有些遗憾的说道，“下次吧，我也不好打扰老师了。”而夏君尧却并不以为意，道：“今日事今日毕，图书馆是有后门的，你是新生可能还不知道吧？”于是梦司彦就跟着美女老师一起到了所谓的“心理咨询室”。
“好了，坐吧。”夏君尧将办公室的门打开，随手指了一个地方，梦司彦也很随性的坐了上去。“有什么事情想要咨询我吗？”美女老师很是开门见山，顺手递了一杯水给梦司彦，自己也坐下了。
“嗯……就是……最近总是做噩梦。”梦司彦在脑海内组织着词语，想在吐诉困难与保密之间找个平衡点。而夏君尧却像是了解了什么一般笑开了，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道：“没关系，做噩梦嘛……青春期男生都会有的。”“啊啊不是那个噩梦啊老师！”梦司彦脑子一转明白了夏君尧的话，血色迅速往脸上涌，烧了他半边的耳朵，“就是……有时候会和别人做一样的梦，最近梦里还有人叫我的名字。”
支支吾吾地将话说完，梦司彦不敢再直视夏君尧的脸，所以也没注意到她脸上那瞬间闪过的凌厉神色。“啊，这样。这个很少见呢，你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夏君尧又往梦司彦的杯子里添了点水，梦司彦下意识地接过小啜了几口。
“在梦里我看见了我们寺里的僧人——啊，我是借住在祈灵寺里的——然后梦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醒来之后发现有人跟我做了一样的梦。”虽然这样说把许多剧情都忽略了，但起码能让人理解个大概。梦司彦暗暗希望夏君尧不要多问。
“这样啊，这种例子很少见，做同一个梦的话说明脑电波频率十分相近，双生子的几率会大一些，不过你既然说的是僧人的话……”夏君尧做出了为难的样子，梦司彦有些失望，但并不强求，正要开口让她不要介意，夏君尧却又说：“我那里有一些资料，回去可以帮你查查。还有你说的，有人叫你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梦司彦本来对这件事也就顺口一提，没想到夏君尧会更在意这方面，“也没什么吧，有时候会看见白色人影……”
正当他想将早上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告诉夏君尧时，脑里突然发出一声嗡鸣。与平时的刺耳声音不大相似，这个声音并没有让他感到痛苦，但却让他的整个身子都处在麻痹的状态，就好像被电流通过一样。
夏君尧看梦司彦说了一半就没有再继续，也没有强求，道：“既然你不想说，那也就不要勉强。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家吧，免得家人担心。”“好。”梦司彦经过那一下的麻痹，突然明白过来，虽然这些梦无关险要，但却不能保证没有人会被卷入其中。这么说来，刚才那一下的嗡鸣——是警告？
是谁？花御臣，还是另有其人？大脑中无数的猜测让梦司彦有些混乱，于是把手伸进口袋里握了握那两颗卵石，微凉的寒意让他舒缓了些。他收拾了一下刚才喝过的水杯，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夏君尧突然叫住了他：“诶，刚才就看你拿着那两块石头，挺漂亮的，看上去像是黑曜石，是从哪捡的么？”梦司彦回过头，对上夏君尧笑盈盈的脸，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寺里捡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老师我先走了，再见。”他只好先仓皇逃路。一定是最近太不安稳了，才生出这么多疑心。梦司彦暗道。
他身后的夏君尧凝视着他的渐行渐远的背影，神色却慢慢寂静下来，锐利的冷光从深黑的眸中闪现。
梦司彦打了个寒颤，边想着是不是最近睡眠不好导致身体免疫下降感冒了，边向祈灵寺大步走去。这时候大家都该用斋了，要是自己没有回来大师们可能会担心。看向那烟雾缭绕的山道，突然间就有了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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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我吃饱了。”梦司彦笑着放下碗筷，一旁的方丈让人把碗筷端了下去。“小梦，你最近神色不怎么好的样子，还是早点休息吧，听大师的话。”方丈抚了抚梦司彦的背，神色严肃道。
“好，我一定。”碗筷被人端下去的意思就是今天是轮不到他洗碗了，梦司彦起身跟大师们打了招呼打算去莲花池转转。
也差不多要到莲花开的季节了，池塘上的荷叶结了三三两两的莲花，含苞待放的样子。梦司彦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微眯着眼睛想象着不久后荷花开放的画面，也许还可以和大师他们一同来做个佛法升华什么的。
微风熏人，梦司彦很快就感到昏昏欲睡，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但眼角的某个闪光点却让他停下了脚步。“该不会又是……”梦司彦慢慢靠近，果然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枚光滑的石头。
加上这颗，梦司彦在寺庙内捡到的黑曜石已经有19颗了。一开始时还不以为意，到了现在却有了疑心。梦司彦从小生活在寺庙里，自问对着祈灵寺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大师，但他却几乎没有关于这些黑曜石的印象。这来路不明的黑曜石究竟有什么蹊跷？他也不愿多想，将那石头装入口袋后便回了房间。
换了一套贴身的衣服，梦司彦疲倦地摊在床上，迷迷瞪瞪地望着天花板，回想着近来的怪事。“几乎……都是在梦里发生的啊。”梦司彦轻喃道，“啊，好困，但是睡着了也很难受。”虽然不情不愿，梦司彦却还是缓缓沉入睡眠。
“铃——”突然闹铃大作，投在眼皮上的光变得通红一片，梦司彦不得不张开眼睛。“这么快？感觉我才刚刚睡啊。”他一边打呵欠，一边习惯性地伸手打算摁掉闹铃，却发现闹铃根本不在原来的位置。他回头一看，却奇怪的很，闹铃的确还在床头，怎么伸手够不到——咦咦咦？！
梦司彦看着半空中那截短小的手和小小的手掌，飞奔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只好苦笑，的确自己是刚睡下没错，现在肯定又在做梦了。
——而且还梦回了小时候。
书然大师的呼唤已经在外面响起，他无奈地将衣服换好，收拾好书包，出了门。既来之，则安之。梦司彦默默地安慰自己。
“小梦今天起的很晚嘛，偶尔像个小孩子一样赖床大师是不会怪你的。”书然大师摸了摸梦司彦的头，将他肩上的书包结果，拉着他向庙里的膳堂走去。梦司彦努力回想着，大约能记起来这是自己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候老方丈还在……老方丈还在！
想着分别已久的宜识方丈，梦司彦有些激动，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跟在书然大师的身后。很快到了膳堂，梦司彦于大师们一一问好，最后将视线集中在宜识方丈的身上，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宜识方丈说，终究却归于无语——毕竟这只是他的一个梦，宜识方丈早就不在人世了。
“小梦，快吃早饭吧，你一个劲的盯着方丈干什么，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书兰大师提醒道。“好，我这就吃。”最终，梦司彦还是将视线收回，专心地吃起了早饭。这种时光来之不易，即使在梦里，也要好好珍惜。
用过早饭后就要上学了，梦司彦在心里盘算着，既然好不容易梦回了一次小时候，怎么也该去看看以前的同学，便怀着满心的欢喜下了山。
这时候应该是盛夏，山间的小道虽然比山下要阴凉些，却也是充斥的蝉鸣的呱噪，不绝于耳。越往山下走照理说应该越来越热了，但是梦司彦却开始有些寒毛倒立的感觉。他搓了搓双臂，抬头看了看天色，担心暴雨突至，淋了个落汤鸡，但是此时天上却是晴空万里，连片乌云都见不着。
“谁！”一阵刺人的视线扎在他的脖子上，转身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反倒是这熟悉的山道变得诡异阴森了起来。梦司彦只好加快脚步，原本这十分钟就能走完了路程，他却绕了将近二十分钟，并且还有继续延迟下去的感觉，黏在身后的视线若有若无，让人难以忍受。
这让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是小时候的事。那时自己不想麻烦别人，就打算放学后要自己一个人回寺里，死活不肯让大师们接送，在软磨硬泡之下终于说服了方丈。有一次他因为学校里的活动，回的很晚，又是一个人，于是被一个拐卖人口的人贩子盯上，虽然最终他跑回了祈灵寺，人贩子也落了网，但那天黄昏下时断时续的注视和死缠烂打的黑影却是成为了他幼时的一块心病。他故作坚强不让别人发现，又用很多事情掩盖了过去，直到现在，这块心病才重新被揭开。
像是故意为难他似的，原本还是艳阳高照的清晨，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快速经历了正午和午后，将时间推进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分。恐惧如同小蛇渐渐爬上心头，吐着信子搔刮着他的痛处，唯有奔跑能让他稍微安心。
小小的人影在丛林之间快速的穿梭着，梦司彦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讨厌小时候的自己，手短脚短，连跑个步都气喘吁吁。他慌不择路，窜进了草丛里，很快就被突起的纸条和碎叶刮出了几条红痕，但却没能阻止他的奔跑。
“你跑不掉的……跑不掉的……嗬嗬嗬……”某种声音幽幽地从四面八方回响，在黄昏的林子里荡出层层叠叠的回音，更显幽暗。那双冰冷的眸子紧追着他，不论他藏身何处，总是有种被别人窥视的感觉，就像某种冰冷粘稠的液体缓缓浇筑全身一般，只有无止息的恐惧以及慌张。
“够了……够了！”很显然已经快到心理的极限，梦司彦渐渐停止了脚步，大口呼吸着空气，奔跑的汗水于与冷汗一同顺着脊背淌下，却无法洗刷掉那种刺骨的恐吓。“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他开始茫然地向各个方向走去，气急败坏地喊着，却也只能无用的消耗体力。
“呜……”在他难以抑制的呜咽出声时，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使他归于黑暗。梦司彦拼命想要挣脱开来，却也只能用眼角撇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很快一声嗡鸣在脑子里炸开，比白天的要强烈的多，直接让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倒在了那个白色的身影中。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回到了寺里的床上，熟悉的一切，没有任何改变。梦司彦轻轻捂住胸口，那种无底的恐惧似乎还留在心底，使手脚发软。他望向窗外，黎明未至，残月已消，正是最黑暗的时刻。
“那个白衣的人是谁？”梦司彦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与他有什么关联之处。
摆在桌上的19颗黑曜石隐隐流着温润的光，像是昭示着某种即将来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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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30 23: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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