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三刀川 于 2012-3-9 18:10 编辑
女孩穿着旧连衣裙,那是女孩妈妈结婚前最喜欢的裙子。雪纺蕾丝,月白色,刚好可以露出光洁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女孩在小镇的街道上奔跑旋转,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美好和性感。她最近发现了小镇边沿树林里的一座小木屋,现在正在赶过去。
木屋里面住着一个少年,女孩知道只要推开木屋已经快要腐朽成灰的木门,就可以看到坐在简单式样的雕花木椅上读书的他。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纤细瘦弱,似乎总是坐在那里读书或者用蘸水笔写字的样子。
但是,这一切只是女孩一种类似于幻想的感觉。
因为女孩只见过少年一次,就在那一次,少年坐在木屋昏黄的光线里看书,说他特别喜欢女孩穿的那件老旧的雪纺连衣裙。于是,女孩决定第二次穿着妈妈的那件老裙子去见那个少年。
女孩确定自己喜欢那个少年,而且是非常非常喜欢,那种喜欢要比对隔壁水晶店老板的那个熟知各种水晶的儿子强烈不止一百倍。虽然女孩只见过他一面。
“嘿!我又来啦!”女孩砰的一声踢开木门,对里面的少年打招呼。
“你要把我的门踢坏了。”少年的视线还是在眼前的桌子上,没有看自顾自进门的白色连衣裙女孩。
女孩凑过去,站在少年面前的桌子旁边,对少年眨眼睛:“抱歉,我太着急见你了。”
少年还是没有将自己的视线从桌面上移开,他在泛黄的本子上用蘸水笔写写画画:“你只是嫌弃我的门很脏而已。”
女孩俏皮的吐吐舌头,承认自己的心思确实如少年所想。她知道少年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生她的气。
少年把面前的纸揉成一团,又把蘸水笔丢在一旁。直视女孩清澈如水波荡漾的蓝色大眼睛:“你又来干什么?”
女孩拿出小手帕,里面包着几块绿豆糕。那是女孩央求妈妈做的,是女孩最喜欢吃的东西。女孩这次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少年尝一下绿豆糕。小女孩总是这么纯洁可爱,她和妈妈讨价还价,终于才让极少去厨房的妈妈答应为自己做一小碟绿豆糕;她穿着妈妈的旧连衣裙,因为少年上次说喜欢;而她穿越整个城镇到达另一端,只为了让少年试吃一下自己带来的绿豆糕。
“很好吃的。你要不要试一下?”
少年似乎没有立刻理解女孩的意思,顿了一下才说:“好啊。”
女孩看着少年安静地吃着绿豆糕,竟然有些陶醉在他宁静的气场里。女孩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少年俊朗脸上的每一根淡金色汗毛,光洁而有棱角的下巴,最重要的是少年身上那种有修养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忧郁的气质。迷雾一样的安静忧郁的少年,眼睛里深不见底的黯淡光芒,一切的一切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女孩的注意力。
少年专注地吃着女孩带来的绿豆糕,每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那种投入的神情仿佛手中的糕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女孩看着少年满足的脸,目光像是被粘住一样不可移动。女孩梦呓似的发问:“怎么样?”
“……很好吃,和以前一样好吃。”
“然后呢?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似乎忽略掉了什么细节。
“……裙子很漂亮。”
“这个上次你说过了,这是我妈妈的裙子。还有呢?”
……
少年直视女孩,忽略掉女孩凝视的目光,第一次仔细打量了女孩:“你很漂亮。”
“和我爱的那个人一样美。”这是少年未说出的后半句话。
女孩简直像是手舞足蹈似的回到城镇另一边的家,这一次她和木屋里的少年聊了好久,她越来越被少年吸引,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女孩子的爱慕总是这样没头没脑,不知道开始和结束的地方,只需要一个人淡淡的神情或者暗示就可以沦陷。
与此同时,少年捡起被自己揉成一团的泛黄纸页,用纤细的手指展开它,凝视上面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女,笑着叹了一口气。手中的纸页化成了细碎闪光的磷火,消散在空气里。
“她,和小时候的你,简直一模一样。”
第二天,女孩第三次穿越整个城镇独自来到少年的木屋里。这次女孩没有用脚踢开门,因为少年在她进门的那一刻为她打开了那扇腐朽的木门。
“你好。”和前两次的冷淡不同,这次是少年首先和女孩打招呼。
女孩也察觉到少年对待自己态度上的明显变化,她为此感到十分开心,她认为自己感觉到了她正在一步步走进少年的内心。女孩笑了,婴儿肥的脸上出现两个深深的笑窝。
“嘿,你好!”女孩回答道。
少年用手势邀请女孩进入自己的木屋里,让女孩坐在木屋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就是那张放在满是书籍的桌子前面的简单的雕花木椅。
少年靠在桌子旁边,偏着头问女孩:“你几岁了?”
女孩装模作样地翻弄着桌子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本硬皮书说:“十一岁。”然后纯真却又狡黠地反问道:“你呢?”
“我比你大很多,”少年回答的时候有些惆怅,“确实是太老了。”
女孩在心里盘算着少年也只是比自己大四五岁的样子,可是说刚才那番话时的惆怅却是浓重过十几岁的年纪。或许自己应该安慰一下他,虽然并不觉得他老了,甚至认为他很年轻:“没有啊,哥哥还是一个孩子。”
少年把手掌盖在女孩的头顶,轻抚女孩柔软的像绒毛一般的金色头发,这个动作像极了一个慈爱的父亲爱抚自己可爱的女儿:“不,对于我来讲,还是太老了。要知道,有人喜欢的是那个更为年轻的我,她不喜欢渐渐走向衰老的我。长大,就是我的罪,它让她不再爱我。”意识到气氛太过沉重,少年试着转换话题:“你喜欢花么?这附近有很多花,虽然已经是夏天的末尾,可是这里的花可以开到初冬的。”
“很喜欢!而且妈妈教我认识了很多花的名字,我什么花都认识的。”炫耀般的回答由女孩的巧口说去来却也是另一种可爱。
“是么?看来你和你妈妈一样都很喜欢花呀,以后你可以每天来这里带一束花回去,送给你的妈妈。”
整个夏末和秋天,女孩每天都会准时来到小镇另一边的木屋里,和一个少年见面,听少年为自己念书上的故事,看少年漂亮的笔迹。少年教女孩读书认字,却从不许女孩把书籍或是带有自己字迹的纸带回家,相反的,少年每天都会给女孩一束盛开的鲜花让女孩带走。
已经是初冬,女孩穿着白色的小皮袄,蹬着尖头的鹿皮小靴,粉红色的小嘴在冬日里更显美丽。少年把女孩送到门口,接着递给女孩一个装着几支破败鲜花的竹篮:“冬天到了,鲜花越来越难找到。喜欢这些么?”
“喜欢!不仅是我喜欢,妈妈也很喜欢,每天都把我带回去的鲜花插在客厅的花瓶里。爸爸昨天又为妈妈买了一个花瓶,这次的花瓶是水晶的,上面还镶嵌着蓝宝石。”女孩总是迫不及待地告诉少年关于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家人、朋友。她想要少年尽可能多的了解自己,所以总是一有机会就告诉少年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其实,她这么做,从根本上来讲是因为自己想更多的了解少年,即使相处了一整个夏末和秋季,女孩还是不了解少年。少年寡言,更不要说透露自己的信息。
少年微笑:“看来你爸爸真的很爱妈妈。”
女孩颇为自豪:“当然。妈妈是全镇最美丽、性格最温柔的女人,爸爸是全镇最富有的商人。大家都说他们是被上帝祝福的一对夫妻。”
少年依旧微笑着:“你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她值得你爸爸的爱。”
女孩有疑问:“你认识我妈妈么?”
少年的微笑像是画在脸上的面具:“我不认识你“妈妈”,可是我认识和你“妈妈”一模一样的女孩和少女。”
女孩用那双浅浅的水蓝色眼睛看着男孩:“那么,你认识的人不是我妈妈?”
少年不置可否地继续微笑:“明天这个时间你再来吧。很抱歉,宝贝儿,我不能送你回去。”
次日,女孩来到少年的木屋。这一天的天气有些阴沉,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女孩呵出白气,稚嫩的脸庞模糊在大股的白色气体里面:“我来了。”
少年正在整理书桌,没有回头,女孩只能看见他瘦削的背影。女孩喜欢少年,喜欢少年瘦弱的外表,喜欢少年青白的脸色,喜欢少年亚小麦色的头发,喜欢少年写得一手好字的手指,喜欢少年透着苍凉的微笑。
少年说:“我有一件礼物。”
“在木屋的后面,你还没有去过的地方。”
女孩转身,拉开腐朽的木门。少年转过身,抚摸雕花木椅椅背上面并排而刻的两个单词,字迹因为岁月的打磨而模糊不清,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男生的名字和一个女生的名字。
“后面,你从木屋的旁边绕过去。”
女孩离开了木屋,看到灰白的天空,似乎今天真的会下雪,几年的第一场雪。微笑的少年消失在书桌前。
“小心,草丛里有一节枯木,不要摔倒了。”
女孩注意到离自己半米距离的黄色枯草中横亘着一节枯木。四周的野草特别高,已经没过了女孩的腰,枯黄的颜色掩盖住有些发黑的枯木。如果没有少年的提醒,女孩此时肯定被枯木绊倒。木屋里的一切由老旧变得破烂,雕花木椅蒙上灰尘和蜘蛛网,桌面上的书籍开始破损,终于变化成纸屑。
“对,绕过去。左手边的地方,你走过去一点,注意脚下。”
四周都是荒草和冬天枯掉的树木,一片死寂的景象。女孩开始疑问少年每天送给自己的鲜花是从哪里采到的。木屋腐朽的柴门从门框上掉落,地面上的灰尘掩盖了一切生活的痕迹。
“不要碰右手边的那棵树,它被虫蛀了,可能会倒下。”
女孩看了一眼右手边伸手就可以摸到的一棵枯树,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被虫蛀的痕迹。可是,少年说的话总是正确的。只是有时候,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人类没有上帝那双可以看透一切的慧眼,人类总是会看到幻觉和假象,被自己的感官蒙骗,自欺欺人地认为那就是真实。幽灵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有人说自己能够看到他们,并且坚定不移。
“直着向前,大概五米的地方。地面上,会有一个很浅的地窖,木门用铁锁锁着。”
女孩继续拨开荒草,前进。果然如男孩所讲,女孩看到了一扇横在地面上的木门,一块破旧的有很多缝隙的厚实木板。下面应该就是那个很浅的地窖。奇怪的是,木门破掉的缝隙中,伸出了几根嫩绿色的植物枝条,这抹可爱的绿色在寒冷的冬天里很不寻常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木门腐朽了。在角落里有一把铁锁,它也已经锈掉了,你用力就可以把它掰断。”
女孩找到角落里锈蚀的铁锁,稍稍一用力就把它掰断了。
“掀开木门,注意,会有点沉。”
女孩两只手抓住木门的边缘,果然如少年所言,木门很沉。女孩用瘦小的肩膀抵住木门,把它推到一旁。
木门下面是一个很浅的地窖,只有大概半米深。
里面是一块茂盛的碧绿的草坪,像是很少有人踏足的,充满生机的夏日里野外的荒野。
女孩看到一具白骨,侧躺在浅浅的地窖里的绿草中。
白骨侧着身子,蜷曲地躺在那里。
双臂被皮质的带子绑在背后,皮质的带子还没有完全烂掉,皮带上面的铜环也保存的很完整。
脊柱弯曲,呈现出含胸的姿势,两条腿弯曲地缩在靠近胸前的位置上。
白骨的胸膛里,或者,更贴切的说是白骨的肋骨缝隙里,长出一丛植物。
植物的末端,开满了大朵的,白色的花朵。
花朵简直就像是从一个人的心脏里长出来的。茂盛,美丽。
花朵长在白骨的胸腔下的土壤里,在肋骨的缝隙间钻了出来,招摇着自己的美丽。
很难把美丽的白色花朵完好地采下,它们大朵大朵地拥挤在肋骨狭窄的缝隙里,于是,女孩决定先把白骨的肋骨拆掉。
“那些花就是我的礼物。把它们带回家吧。送给你的妈妈。”少年最后说。
女孩怀抱着大束的白色花朵回家,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在他们看来,一个美丽的拥有明媚水蓝色大眼睛的金发小女孩,抱着美丽的不知名的大朵美丽白色鲜花,奔跑在小镇的街道上。这幅图景,即使是最顶尖画师也难以完整描绘。
女孩年轻美丽的妈妈正在壁炉前看书,女孩带着寒风破门而入,把美丽的白色花朵举到妈妈面前。
“妈妈,这是爸爸送给你的礼物。”
很久之前,在另一个故事里。
有一间小木屋,里面住着一个男孩。
男孩深深的爱着一个女孩,很幸运的是,那个女孩也爱着是一个男孩的男孩。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一把雕花木椅的椅背上,作为见证。
后来,深爱着对方的男孩和女孩都渐渐长大。渐渐长大的女孩渐渐地减少了与正在长大的男孩见面的频率。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直至最后的一年。
那个男孩无法去寻找女孩。他能做的,只是等待和长大。
男孩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深爱的女孩总有一天会不爱那个长大后的自己。然而,时间的流逝是男孩无法控制的。男孩在自己的木屋里,忍受着思念,一点点长大,一步步走向女孩爱的终点。
可是,男孩还是很爱很爱那个终将不爱自己的女孩,而且将会永远爱下去。
终于,有一年初冬,她隔了一年零十三天的漫长时光去找他。穿着一条美丽的月白色蕾丝连衣裙,带着混和了毒药的糕点,带着有结实铜扣的皮带,带着一把没有钥匙的铁锁。
已经是少女的女孩把毒糕点,皮带,铁锁放着已经是少年的男孩的书桌上。
美艳的少女告诉已经是少年的男孩,第二天她将要出嫁,嫁给小镇里那个一直爱着她的最富有的商人。
第二天也是他的生日,十六岁生日。
那天晚上,已经是少女的女孩和已经是少年的男孩做爱。就他的木屋里。
黎明时分,美丽的已经是少女的女孩捧上剧毒的糕点,对他说:“你已经太老了,我不能再让你老下去了。”
他双手接过糕点,虔诚地一口吞下。
美丽的少女带着尚未毒发的他来到木屋后面的浅地窖。
为了防止毒发时痛苦挣扎而把他的双臂用皮带捆在背后。
落下沉重的木门,用没有钥匙的铁锁封住了他唯一的出路。
他侧躺在浅浅的地窖里,胸腔里开始出现一下比一下剧烈的疼痛。
他知道她正在穿越整个城镇,赶着去穿上白纱,完成一场婚礼。
他想:“她还是爱我的,因为她把作为女孩的时光和童贞都交给了我。是我的错,因为我一直在变老。我将永远爱她,像天和地那样久。”
少年永远停留在少年的季节里,没有变老。
美丽的少女长大,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人。美丽的女人在结婚的第二年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和女人一样,拥有水蓝色的大眼睛和金黄色的柔软头发。
女人的丈夫爱自己美丽善良的妻子,爱自己可爱懂事的小女儿。小镇的每一个人都羡慕他们的婚姻,他们说:“他们的结合是被上帝祝福的。”
很多年之后一年初冬,女人的女儿带回了大朵白色鲜花,花朵被插在女人丈夫为她定制的水晶花瓶里,花瓶上面还镶嵌着女人最爱的蓝宝石。
那些花朵芬芳了整个冬天,直到第二年春天,第一束鲜花盛开的时候才悄然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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