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歌
仿佛是很遥远的星辰所投射的微光,在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猝不及防的,眼中所见早已消逝于亿万光年之外。【这一句请自动忽略=-=是纠结的产物- -】
我决定去找他。
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我决定,我要去找他。
随意的挑了方向,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没有想过能不能找到他,没有想过找到了又该如何面对,也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去找他。
为什么要去找他呢?想不出答案,只是不停地找下去,不停的找,心里有什么东西汹涌欲出,又有什么东西戛然而止,终归寂静。
琼钰,这个名字深深扎根在心脏的肌理之中,稍一牵动,就是不可遏制的酸楚。
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的眉头,连着你的心脏。
最北的荒漠,最遥远的外域,从来不曾停下步伐,就好像,如果稍作停息,就跟不上那个人的脚步。
当寻找成了一种习惯,那么寻觅本身的含义仿佛就没那么重要了,在习惯之中反复的咀嚼有关那个人的记忆,却突然发现,生命之间的牵连是如此的单薄无力,没有过多的交集,他的存在本身也只是一种存在,存在于当年春雨如酥迷人眼的湖畔,存在于繁花如锦不夜天的府邸,存在于国破家亡双泪暗的萧索旧都,他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及,与我毫无关系。
这么想着,总有点不甘心。没由来的不甘心。
找到他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有料想到。
只要冬季一到,候鸟便不再逗留北方,残忍的温暖太过虚幻,让人有留下的冲动与依偎的错觉,固执驻守原地,得到的不过是伤害乃至死亡。
可是那温暖真的很美好啊,即使知道留下来的结果,还是想要留下来。
即使那样的结果摆到自己的面前,还是想要留下来,在温暖中心甘情愿的幻灭。
当那时他离开,才恍然大悟,才泪流满面,才固执的想要去寻找逝去的温暖,不管不顾,那样的温暖是毒药,却让我饮之如饴。
我在一处酒家里寻见了他。
望见他的时候我愣住了,就一直驻在酒家的门前,半身白袍被雨水淋湿,紧贴在了皮肤上。
眸子,好像也被雨水模糊了,看不清他的身影,在触手可及的咫尺之地。
他憔悴了许多,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桌边,看着窗外的迷蒙细雨不知在想什么,桌面上只有一壶酒,粗糙的瓷碗摆在边上,里面盛着米酒,可酒的主人却一滴未沾。
他一直在那儿坐着,我一直在酒家的门前站着,直到店家小二面有难色的问我是否入座的时候,我才晃过神来。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也要了一壶酒,同样的酒,同样的一滴未沾。
第一眼看见他,脑中有关他的记忆蜂涌而至,比想念更加难以言喻,却又较之少了些东西,似乎是急切,似乎是激动,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我就一直看着他,他坐了一整日,我也坐了一整日,拦住想要去催促他的小二,递了些银两,嘱咐说,别去吵他。
直到黄昏将至,暮色四合,他才起了身,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我几乎瞬间就要冲上去扶住他,却在将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退却了。
他可以接受任何人的援手,唯独我。
我可以去帮任何人,除了他。
他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出了店,一个人向外走去,不急不缓,却像是没有目的地般。
我向人问了他的住址,第二日便去了。
却不曾想看到的是这番景象。
残破的茅屋摇摇欲坠,一切都破旧不堪,他坐在屋前,和煦的阳光打在他微微扇动的眼帘上,一下又一下,将阳光打成碎影,一片片的贴在苍白的面颊,却在还未完工的时候又被打碎,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我能看到的,只有他不再微微扬起而又紧抿的唇线,和眼角细细的纹路。
琼钰。张了嘴想要去喊他的名字,出了声,却是一句:你现在的样子真叫人可怜。
语气中是无穷无尽的嘲讽。
他一下子就睁开了眸子,神色满是不敢置信与愤然,带着眼底的血丝,叫人心惊胆战。可是也只有那么一瞬,短短的一瞬一切都恢复如初,他靠着椅背,传出老旧木椅的吱呀声,他说:你走。
不带感情,又好像是倾注了全部的感情。
寻觅的日子面对了无数的艰险,生命有时凸显了它的脆弱不堪,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的一句“你走。”
你叫我走我就走?呵,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我的话语他充耳不闻。我如同虚设。
在他的面前我总是这么简单的就败下阵来,他的一个动作,一个无视的表情,就能将我所有的,积蓄的,想要迫切向他质问的,尖锐的,不堪入耳的,一切的一切,轻而易举的击溃。
曾经的琼大公子现在就是这么落魄的么?
在等待良久之后,他启了唇,问了一句:荼蘼,你还想怎么样?
语气满是疲惫与冷漠,但脸上却是佯装的淡然。他倒是没变,还是那么的容易让人看出他心里所想。他不是个适合隐藏秘密的人,可我却被他隐瞒了整整十年。
是啊,我还想怎么样?被他骗了十年,恨了他十年,精心的策划将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夺走,这样应该就是彼此清了,却又寻了他十年,觅了他十年,我到底还想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与他这么的纠缠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心里可能有了答案,只是自己不想去认定,好像一旦承认了,就输了。
先承认的总是输的。
我还是逃了,匆匆丢下一句:我会再来的。
之后,便是狼狈的逃走了。
十年的寻觅,十年的恨意,十年的迷茫,在他的一句质问中,化作了一身的狼狈不堪。赢的人分明是我,可是节节败退的也是我。
一日一日,整整三年,每日我都去见他,每日得到的也都只是同样的一句冷漠话语。发狠说下的话,我没再提过,他也从未提。我们就在时间的缝隙之中隐姓埋名的活着,没人知道我们,没人认识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印证这三年的痕迹。这就如同一段偷来的时光,有着他的时光,我这样想着,没由来沾沾自喜,然后又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直到那天。
天气氤氲着,柔媚的让人惆怅的季节,合着那封信,浸透了湿润的一江烟雨。这南方的柔美是他当年的最爱,他也曾有过白日放歌,琴瑟为伴,两人一马,明日天涯的期许。
是我亲手毁了他。也是我亲手毁了这个梦,那个他给我的期许。
我知道我没时间了。
推开木门,传出一阵咿呀声,男人如同这三年来的每一日,面无表情的坐着,我将带来的桂花糕放在桌边,捡了条凳子坐下。常日里,我这么一坐就是一天,带给他的东西,他没有拒绝,我甚至能想象出在我离开之后他抿着唇,一点一点的咀嚼。他知道拒绝没用,他不吃,我有办法让他吃。这点我没有明说,但两人心里都早已明了。
他其实是很了解我的。
我扶你出去坐坐吧,今天天气很好。
他的腿,已经废了,年前的事。引子,却是我十年前埋下的。十年前,我亲手一下一下的碾碎他的膝盖骨,那日我来见他,只见他蜷缩在地面上,身体忍不住的抽搐着,我的脑子一下子都空了,冲上前,一把抱住他,想要去医馆。这是这些年来我们第一次身体上的接触,他疼痛着,却也在我碰到他的一瞬间奋力挣扎,我死死抱住他,心里想的,也全是他的安危。
自那次后,他的腿便再不能动了,他也变得更加沉默了,我再次碰触他,他也不再抗拒,仿佛失掉了灵魂。我每日也就都会推他出去走走。
我终于承认了,也终于输了。那次的惶恐不安险些失去这个男人的情景,让我明白了些东西。我不再逃避自己的想法,可是已经晚了,在我将他的一切都亲手葬送之后,我还有什么资格在他的身边。
他没有回我的话,同往日般,我默了默,突然问出一句:琼钰,其实你是恨我的吧。
他不理睬我,我便自言自语般的说着:我知道你是恨我的,我也恨你,你欺骗我,我也就那么信任你的被你欺骗了。我想说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可是我...
再多的也是没有了,说不出口了,如鲠在喉。
又是一阵两人无话的沉默。
最后还是我开了口:琼钰,今天,你是最后一次见到我了,就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他终于睁开了眼,看了看我,眼中是什么东西我看不清,隐藏在昏暗的阴影之中,我突然有些怅惘,袖中的匕首,割破了掌心。
在我为他阖上双眼的时候,我分明的听见了他的话语。
他说,他从来没恨过我。
他还说,他爱我。
脑中不断重复着他的声音,我笑了。
我哭了。
挥泪如洒。
遥遥的望着那间破旧的草屋,两个人安静的坐在屋前,彼此依靠着,眼睛都闭着,脸上的神态安详。仿佛他们下一刻就会张开眼睛对你笑,然后亲切的招呼你到他们的小屋里坐坐,歇一歇,喝口茶。
却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声音。
有那么一段故事,关于恩怨情仇,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爱的用尽全力。
却也是彼此伤害,彻骨彻心。
情深不寿,情薄如纸。
其实是情深如诗吧。
后人有过记载,将军之子琼钰者,国之权贵。少主即位,命其为左右心腹,征杀四方,荡北夷,镇南蛮。荼靡者,江湖中人,其父本朝中相国,受奸佞所谋,诛九族。荼蘼救于邻国公子燕,侥幸得活。后佯装入国,侍于琼钰侧。时琼钰作钟鼎富家之子装扮,荼蘼以为然。十年良辰美景不提。一朝美梦惊窗寒,虚晃南柯醉几场?
后记,荼蘼连邻国公子燕里应外合,夺将军之虎符,攻国之不防。至此,国灭,其国名,泯然未知。将军者琼钰,无人见得,后公子燕命荼蘼寻之毙命。荼蘼跪领。